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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读申城 寒鞘

梦读申城 寒鞘

作者: 望舒剑鞘 | 来源:发表于2024-05-05 09:53 被阅读0次

    梦读申城

    寒鞘

    来申城读书之前,我对这里的印象源于一款抗日射击游戏——蓝天白云之下,白渡桥静静地卧在苏州河上,接着主角提着一把无限弹药的驳壳枪从桥头亮相,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伤,只身干掉上千名日军和十几辆装甲车。这样的故事实在太过传奇,恐怕连燕双鹰都无法与游戏里的主角匹敌。世博会那年来沪旅游,我还特意在白渡桥旁仔细端详,却根本找不到“自己当年”战斗过的痕迹。相比游戏中的传奇,后来读到小说《荒墟归人》中放置在锦江乐园收集记忆和灵魂的水晶体,抑或《最漫长的那一夜》中组建的大自鸣钟索多玛一百二十天足球队,这些秘密倒是让我更有去现场考察一番的冲动。不过令人扼腕的是,锦江乐园八九十年代的热闹在迪士尼新世纪的焰火下已沦为了夜空幕布,大自鸣钟的声音更是在空旷的广场上消散得无影无踪。在我尚未走进这里之前,就有太多的故事已近消逝,只剩些雪泥鸿爪可供探寻。

    不似家乡的巍巍太行,申城是个一马平川的地方。此处原是一片汪洋,经过长江下游的泥沙堆积,方才形成平原。这种沧海桑田的变化普通人很难意识到,我对这种仅仅出现在地理课本中的知识点也无甚兴趣。但平原地势的一个好处就是适宜骑车出行,来校后在校内论坛看到自行车协会去新场古镇的活动,便跨上单车戴起头盔,一路向浦东而去。

    去新场古镇的路途并不算近,来回要骑六十多公里。领队在每个路口比着手势左拐或是右拐,辐条转过高楼和田野,车把晃过落叶和砂砾。我们停下来稍作休息,押队买下一大桶水挨个往水壶里倾倒。我褪下手套拭去脖颈的汗滴,虽未至新场,却已嗅到海的味道。新场因何得名?乃是下沙盐场南迁后的新建盐场,故名新场。这是我后来《寻泷》中找到的答案:康熙年间这曾是海陆的交界,古人们蒸晒海水的盐场便是我骑车经过的土地。新场古镇南山寺后的老银杏树见证了昔日的盐务繁忙,也同样见证了今日的游人如织。可笑当时骑车的我茫茫然地跟着人群在古旧的牌坊下合影留念,只知手机是打卡拍照的利器,却不知身旁那些古建筑的来历。直到那个翻开书本静心阅读的晚上,才让我发现这个自己错过的故地。

    后来再出行时,除了提前看好路线之外,多少也会关注下目的地有着怎样的故事:广富林、练塘古镇、金山嘴渔村……古早的申城在那些适宜骑行的晴朗天气下被太阳光曝晒出历史的印记,而在那些阴雨连绵需要慢下来的日子里,摩登上海则会从朦胧雾气中款款走出,撑着伞漫步过清新湿润的水门汀。

    去年七夕在北外滩的建投书局参加完《上海纪》的新书活动,与女友前往上海展览中心的书展途中遭逢大雨。电闪雷鸣下,就连对岸的东方明珠也随着云雾而颤抖。想是仙界也有工作日,王母看不惯白天不在工位上干活儿却下凡私会的织女,便降下大雨以示惩戒,而偷情的牛郎则心有戚戚地在集市买了本半价出售的《太白金星有点烦》来寻找对策……罢了罢了,这些仙界秘史还是少讲为妙。那一日我和女友拎着雨水不住滴落的伞在摩肩接踵的会场乱走,鞋袜早已湿透,脚步却不曾迟滞,转过了几个书摊,熟悉的名字就从书架上跳到视线中。

    对一位读者而言,在书店里发现自己喜欢作家的作品无疑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用饭圈的话说,这意味着自己“没有粉错人”。而更快乐的事,莫过于在新书的分享会上看到作家本人了。我承认这种行为确实是自己前几年追女团留下来的后遗症,如今女团解散无星可追,便死性不改地继续追作家。但不得不说,知性的美丽确实要比外表的美丽更令人震撼,而且静心书写的故事和蕴含的人生态度也更具思考的价值。更何况,跟着喜欢的作家们,我也逐渐走遍了上海藏于大街小巷的书店:淮海中路的上海图书馆和远在世纪大道的东馆,网红书店钟书阁,坐落于黄浦闹市的上海书城,洋房公馆中的思南书局,上海中心大厦52层的朵云书店,还有在衡山路的梧桐树开得最茂盛时,却黯然退场的衡山和集。去年6月份来这里参加《连枝苑》的活动,还专门给衡山和集的公众号打上了星标以方便关注后续的通知,未成想初见之后,即是永别。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本关于房子的小说集《连枝苑》好好读完,给搬离了这幢房子的书店灵魂以最后的宽慰吧。

    很难断定究竟是我的原因,还是喜欢的那些作家的原因,抑或是这座城市的原因,我渐渐发现了一个异乡人去“阅读”上海的方式——在阅读的过程中发现一些藏有故事的地名,之后再去现场考察一番。这种行为有几分按图索骥的滑稽,但有时循着草蛇灰线追查下去,也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22年8月的《萌芽》刊登了一篇《一万次悲伤》的散文,提起城隍庙的九曲桥——“走过九曲桥就走过了人生的所有曲折”。回忆起刚过去的上半年,是一段对上海近乎窒息的时光,喉咙口咽拭子的摩擦感还未散去,9月份学校又发现了新病例再次封控,我这个已经三年级的工科博士生去不了实验室,只得杵在宿舍里,望着自己迟迟投不出去的第一篇论文发呆。当23年一切风波终于过去,我方才有机会去豫园外把九曲桥好好地走上一遍:栏杆上缚着的五彩织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桥下的绿波里是悠闲的金鱼,圆滚滚的身子在水面吃不尽的食物下游荡,旁边茶楼客人们的谈笑声都融化在了春风里,好似一切曲折都已过去。这应该就是文章想给我讲的“走过所有曲折”,作者和我都知道未来的人生不可能没有曲折,但曲折终究要过去,即便过不去,那也会过去。同样,人的努力不一定会有收获,但除了笨拙地做些努力,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做。走过桥的那一刻我感受到,好像有个朋友在不同的时间也走过这座桥,怀着一颗疲惫却又热烈的心,用着她的故事给予我支持和鼓励。

    还有些地方藏着更多人的故事,《四合如意》中有一篇《缠绵道》的小说,讲的是两个因学音乐而相识的女生的友谊故事,她们学音乐的地点,便是在上海的“音乐之路”汾阳路,这条路对一个不通音律的人来说平平无奇,但对任何热爱音乐之人而言都是一条朝圣之路。抱着一半虔诚一半好奇的心态,我在黄昏时站到了三角绿地的普希金铜像下,前面的汾阳路上人不算多,但墙壁后却断断续续地传来各种曲调。走过上海音乐学院的大门,刚好看到两位身背长笛的姑娘从前面转出来,街道两旁的橱窗亮着灯光,将店内各式各样乐器的形状投射在她们的身上。她们就宛若《缠绵道》里的麦琪和迎春,只是不知道她们的音乐梦想最终又会堕入怎样的现实中?不论未来如何,这一段行走路途中的光亮已然映在了她们心里,必定是不会被现实磨灭的。

    如果说“音乐之路”还需要别人告知我的话,那么“文学之路”我却早在心中默念了上千遍——巨鹿路675号。中学时班上语文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将《独唱团》疯狂传颂,嚷嚷着要去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初赛的投稿地址便是这里,巨鹿路675号。彼时的我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对函数、物理公式和化学式手到擒来,却经常被语文老师批评“连作文的门都没有入”,这样的人哪怕同样热爱阅读和写作,也是不配染指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事实上,尽管我订了快十年的《萌芽》杂志,却仍是鼓不起勇气往那个地址寄上一份自己的作品。来上海的第一年我就去过巨鹿路,真真实实地站在萌芽杂志社的门口,望着石柱上“675\n巨鹿路”的牌子出神。这里面是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我不可能放弃这么多年的求学努力,可能到手的工学博士学位以及未来收入可观的岗位,而却选择一个虚幻的梦想。我不叫韩寒,我不属于这里,我只有一个上海的梦。现实的铁门将我阻隔在外,里面是“诗一样的景色,梦一般的地方”。

    一位路过的行人给我在门口拍了张照,那是我与梦想的合影。我无法触摸它,无法走近它,在日常撰写的公式和代码间无法见到它,却在每个捧着书的深夜时常想起它。如今我参加这些阅读活动,用“按图索骥”的方式去了解这座城市,就像《缠绵道》的迎春成年后再去参观琴行,未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弥补和缅怀。

    偶尔我也会随意地行走在上海的道路上,无需去专门查阅历史或是刻意探索,那些现实的经历就会与故事中的情节相遇。因为这座城市的秘密就静静地待在那里,藏于我们身边的每个人。去年清明节我去了一趟龙华,恰如周璇唱的那样,大家都来龙华看桃花。但看过后却难忘那如血一般的灿烂,毕竟,那就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走入龙华烈士纪念馆,一封从云南前线35155-59分寄来的信吸引了我的注意——“请千万不能担心。请爸爸和母亲读,母亲是最爱我,但儿是多么想念母亲啊!怎样表达儿对你们的一片心情,决不会为你们丢脸,也一定能胜利归来,请千万必须担心。”这封寄到上海钟表元件厂的家信写得十分潦草,很多句子都不通顺甚至自相矛盾。但在读到这几句话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芳华》里参军后想努力保留母亲扎的“法国辫子”的何小嫚,还有在越战战场上想以生命为代价,让林丁丁为自己唱英雄颂歌的刘峰——有些时候我们的英雄并不是像抗战剧里拍的那样的了无牵挂,他们也有父母,也会想家,上战场前也会紧张,炸断一截胳膊也会疼得昏迷……只不过他们选择了成为了军人,不论心中有着什么想法,都会坚定地为这份责任战斗到底。我不知道这位上海小囝在钟表厂的亲属还在不在,但我已打定主意,在即将到来的清明带上一朵菊花去好好祭奠他,告诉他他没有给父母丢脸,告诉他我们都受益于他的胜利归来。

    死去的人在现世最挂念的是什么?除了亲人朋友,应该就是那一丝家乡的味道了吧。不知道这位上海小囝是不是也如何小嫚一般爱吃淮海路上的排骨年糕,我记得《麻将的故事》中肠梗晚期的对对吴,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索性放开肚皮——响油鳝丝、熏鱼、糟门腔、葱爆河虾……对对吴岂会不知这些重油重荤的食物几乎就是吹着哨子让他下去找阎王报道,但哪怕吃完肚子痛得要全部吐掉,也会坚持尝一遍家乡的味道。这几道菜我后来跑了很远的路去阿莉餐厅吃过,确实别具风味,俗语所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这些性命无虞、身体健康的人又何尝不是经常惦念家乡的食物?《我自己的陌生人》中有一篇《春卷》的散文,讲的是母亲为即将赴台游学的女儿炸了五只春卷,这春卷不是外面卖的瘪瘪的样子,而是母亲亲手塞的,皮都快要涨破的饱满姿态,就像我母亲包的饺子一般,咬一口溢尽了油香和肉香,那便是家乡。虽然我从未吃过上海的春卷,但读到此处,竟也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温暖和一丝归属感。

    但我终究还是个异乡人,任凭如何去探寻,对这片土地的认知都只是雾里看花,而在那些小台灯下阅读的寂夜里,我仿佛能听到这座城市弥漫海陆边际的悠长呼吸。它就在我的身边,伴着我清醒地四下张望,或是沉沉地进入梦乡。在梦的故事里,它的面纱有时会被揭开,飘荡成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沁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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