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

故乡遥，何时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记不清是多少年以前来，那时我还在上学，那一年是家里最困窘的时刻，父母亲出门去了，家里的爷爷奶奶病的病，老的老，妹妹因此不得不辍学在家，我一个人在学校里更是孤单。

那时天好像已经冷了吧，同学们都将家里刚出来的一些好吃的带到学校来，但我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的衣裳很单薄，早晚冻的厉害，钱也没有了，我熬了几天，终于决定还是回去了，

那是一个深秋薄阴的天气，车窗外的庄稼刚收割完，田田野里轻笼着一些湿渌渌的薄烟，而那小山坳的枫叶，有几处已经转红了，小径上已盖满了落叶，踩上去枯滋滋的脆响，令人想起另一种寂静与凄怆来。

我在家对面的小山上总是要站好一会儿才敢磨蹭回来，总怕家里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天还好，到家时奶奶刚打完针，已经睡着了，爷爷撑着爬起了，挣扎着来到檐下的小走廊里，见到我脸上顿时露出高兴的微笑。

'"哎，怎么晓得回来了"，他就那样快活而又带一点责备的说，

"回来了，你这几天怎么样，爷爷？"

"还好，比那几天强多了，唉，你怎么就这么久也不回来一下呢？看又瘦了好多了，"

"毛，毛，"他将我妹妹喊出来，"看你哥哥回来了，去，到大队部里割点肉来。"

"没，……"妹妹为难的看了我一眼，"大队那里还有肉啊！"

他也楞一下，又楞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你哥可怜在外边什么吃的也没有，唉！这样吧，你去把田埂上青一点的豆子扯一点来，我们晌午炒青豆吃。"

妹妹去了好久才抓了一小把青豆禾来，"爷爷，豆子都黄了，哪有青豆呀！"

"行，行啊，青黄不都差不多么，你去烧饭，我来帮你剥豆子。"

妹妹将豆禾递了过来，他艰难的欠起身，但最终还是没有接住，豆禾散了一地，他用抖抖索索的手一点一点的将它们拢在一起，我也赶紧过去帮他剥起来，

中午青豆就着喷香的新米饭，填在我辘辘的饥肠里，那滋味，真是美极了，后来奶奶也醒了，我们要盛一点送过去，可她却挣扎着起来了，我们一家人地围着一盘青豆乐融融慢慢吃着，窗外秋风箫瑟，而我家那简破的小屋子里竟初次有笑声飞出来，那一时刻短暂的温馨，我真一辈子也忘不掉。

吃完饭，我要走了，却还不能够走，犹豫了半天，爷爷终于明白了，"又没钱了吧？"来，毛，你给我扶一把，"他跟妹妹说，妹妹过去拽了他几次，他终于才站起来，将拐棍和一个小锄各拄在一只手里，慢慢挪了出来，然而，在下台阶的时候，他却迟迟迈不开腿，最后，他慢慢的蹲了下来，用手将一只腿搬了下去，再慢慢站直，撑着棍子将另一条腿拖下来……，……，终于迈下台阶来，他的额头上满是汗……。

"我出去看一看哪，"他说。

过了好久他才回来，手心里攥着满是汗渍的几元钱，嘴角咧出些微笑，那眼里，却几乎满是悲苦，我的心一酸，"不要这么多呀！"我推辞一下，

他的嘴唇只是颤抖，："你，……你也莫怪人家，这年头家家都难，何况咱们家又是这样，……你拿着吧，多少总顾个车费。"

我的心一硬，接过钱来，掉头就走，我的走的老远了，忽然听到他在我的身后轻轻而喊：

"要好好的上学啊！"……，

那时，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这句话我在无数个地方听过无数遍了，但只有那一刻，我才明白它深深的道理。

现在我终于好好地上出学了，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光吃到青豆，也能吃到肉了，但感到生活仍是无比的繁忙和艰辛，爷爷，有时我真想回到从前，与你同剥同吃那些故乡的青豆，可你坟前的草已经很深了，微风拂过坟头，那草沙沙地响，爷爷，你能听到我对你声声地呼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