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过很多只狗,可它们都不是我的狗,我只有一只狗。
它是一只土狗,貌似狼。我喊它小狼。
它来我家那天是冬天。爸爸踏着雪地的冷气走进屋里,怀抱里毛茸茸的帽子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狗,它闭着眼睛,身上的皮毛细腻而柔软。“这是只好狗。”爸爸说。
大人评价一只好狗的方式往往是依存它的父母,它的长相,它的骨骼。小狼借着父母的荣耀得到了一个人类的肯定,这是只好狗。
这只好狗在那个漫长的冬天享受了和我一样的待遇。同寝而眠,同桌而食,像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它乖巧安静,而我任性爱闹腾。
立春那天它欢喜的融化的雪水里跳跃,我却猛然间发觉它已经比爸爸帽子里的小狗高了一大截。略带些泥污的雪水溅到它的身上,它晃晃脑袋,忽地跑到我身边,望了望我,看我没有生气,又跑回去留下冬天最后的脚印。我喊来妈妈:“你看,小狼比我还闹腾。”
春天里它长得飞快,一只土狗的健壮与忠实在它身上被演绎的淋漓尽致。隔了几年没来过我家的太奶奶再来时,它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不吠不凶,又维持着等待的姿势望着门口。
学校的放学铃声它比我还期待,往往是刚走出校门就看到它远远奔来。小手摸摸它不知何时已经如此庞大的头,“小狼狗,我们回家。”那些一人一狗走过的路,总被拉成长长的影子,在记忆里熠熠生辉。
那时院子里的梧桐树还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树枝,秋日的下午,我在梧桐树下读小说,旁边小狼狗安静的躺着,偶尔抬头看看我,再看看天,他的眼睛总像那天下午的阳光一样温柔。
我总觉得它是懂我的。
我看《格林童话》时它安静的陪着我,后来换成《巴黎圣母院》,它已经会在我的情绪随故事情节波动时抬头似有感应般用眼神安抚我。
“等我长大了我要开一家书店,有大大的落地窗,有竹藤编的躺椅,还有你,到时候我买张大大的毛毯,你就躺在我身边,我看书,你晒太阳。”
那时的时光静谧而悠远,它把脑袋在我小腿处轻轻蹭了蹭,然后闭上眼睛浅浅睡去。
那个午后的阳光轻抚着它,它的呼吸声在书页边清晰可见,手指翻过的故事情节后来都被遗忘,可它躺在树下被阳光的指缝穿过的睫毛还清晰可见。
那时年幼,以为它陪我长大就会陪我变老。可后来的《经济学原理》是我一个人看的。
我驯养了一只八年的玫瑰。
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它出门散步时走丢了。
那个白天我走了很远的路都没找到它。
夜晚时它拖着一条陌生的铁链一步步蹒跚回到家。我想一定是夜晚的灯太黑了,它的皮毛上没有斑驳的血迹,它坚硬的牙齿也没有一颗颗碎裂。
泪眼朦胧中听到兽医说无能为力,感受到指间从它齿缝里露出的牛奶,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人难受到终于忍不住大哭。
那天晚上它什么也没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动物的眼睛里可以流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有悲伤,有不舍,也有温柔和释然,唯独没有愤恨。它不懂人类的自私与险恶,它通人性,却又不懂人。
它只是在最后的夜晚始终眨着眼眸,努力想要多看一眼这里的房子,这里的人。
也许支撑它挣断铁链,蹒跚着一路走回来的,只是它的那一份执著。
它终于还是走了,它来自于冬日,也离开在冬日。
后来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它站在家门口,像我无数次教过它的那样,抬起前爪,对我挥了挥,我想向前迈一步,再摸摸它的头,可他它忽然间转身,然后消失不见。
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家里又来过很多只狗,可它们都不是我的狗,我只有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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