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的妻子刚生下我女儿不久,生产小组通知我跟生产小组里的男女劳力去挑河,挑的就是唐杨河(唐刘庄和杨家庄之间的河)的一段支流,其实就是一个小河沟,把淤泥由抽干的河沟的河床上挑到岸上的一条做公路的路上。这条公路就是日后建成的盐宁公路(盐城到南京的公路)。
那时我为这条公路还是出了大力的,想不到我不久就背井离乡,离开了生我养我的苏中大平原的家乡,在公路上乘兴化到戴南的班车也没多长时间,还是有些许遗憾的。
那时我跟小组里的男女劳力不一样,他们都是挑着空泥担(家乡人叫泥拉)和铁锹步行往返于工地和家之间,而我却是把泥担和铁锹让我大哥带着,我自己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奔驰在我们村子跟唐刘庄之间的一条乡村大路上。
其实我刚开始时也没耍这种少爷作风,直到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大嫂要搭我的车,我才改变了骑车的格式。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的早晨,我照例把泥担和铁锹绑在车后座上,我则骑着车,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地奔驰着,把身后的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甩在后边。
就在到一条叫做西汊沟的河边路上时,我听到一个女人喊我说:“三小,能带我一路吗?”
我忙停下车,转身一看,就看见一个长着一张漂亮的鸭蛋脸、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和朴素衣着的大嫂,她额前一绺刘海随风飘拂着,她的一双很秀丽的双眼皮眼睛巴巴地看着我。
我认得她的,她住在我家在村河西的房子的前边,她叫凤,她跟她丈夫很和睦,她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也才有十三四岁吧,因此可以推测出她还不到四十岁。
我虽然认识她,我家也住得跟她家很近,但由于我结婚前一直在无锡打工,因此,我跟她并不十分熟悉,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就在这当儿,我大嫂赶上前来,她不由分说地就把我车后座上的锹和泥拉一股脑儿地解下来,让我大哥担上,然后不容我分辩地说:“带上她,小心骑车!”我大嫂的话我不能不听,我很听话地带着这个我尊称为大嫂的女人,骑着车往工地上奔去。她虽然不是我亲大嫂,但邻里之间帮个忙捎带她一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下午歇工回来,我也让她搭着咱的车带她回村里。我之所以这么乖,是因为我听说她患有电影《血疑》中的女主人公的那种病,她走路时间长了,两条腿就酸软无力。她一般地不开口向人求助,那天她实在走不动了,看见我骑车,就不由地喊我了。不知为什么,我想到她身患重病还来挑河挖沟,我的心里就堵得慌,就要哭,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流不下来。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是为她感到难受吧?
也许是她从来就很善良吧,也许是她怀揣感恩之心,在我挑河时,她给过我很多帮助。她所在的小组工段就在我们工段的旁边,她看到我挖泥块时很生疏,挖的泥块不是截角斩方的,她忙走过来给我做示范。
我看到她气喘吁吁,额头上流下细密的汗珠,于心不忍,赶忙说我会了,我会了,然后就挖出一块自我感觉良好的泥块给她看。她看了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微笑了,像一朵鲜花在灿烂的阳光中绽放着。我觉得她格外美丽。
由于正值风华正茂,我跟小组里的小伙子一块挑泥担时,从来就是不服输,我们挑担时都是在路上争先恐后地赶路,互不相让。我们在乡村的小路上跑得飞快,尽管肩上担着百十来斤的泥担,我们脚下还是像哪吒脚踏风火轮,那叫一个刷括。
她看到后,忙喊我说三小,你悠着点,要挑一整天呢,要留着劲,才能挑一天担。不仅我很听她的话,而且我的那些伙伴们一听到她这样讲,也都速度地放慢了脚步。我们挑着担,稳健地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从那以后,每当我浮躁时,我就想起她的话,我就坚韧不拔地在人生之路上满怀希望,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有一次,我们在歇晌时,看到我们那疙瘩的头儿李炳仪站在一艘行驶在唐杨河上的小轮船船头上。看他很威风的样子,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来了气,我捡起一块土坷垃向小轮船掷去。我的伙伴们马上也效仿我,纷纷向小轮船打梭镖似地掷土坷垃。尽管小轮船离我们很远,土坷垃并不能擦到它的身子,我们掷得还是很得劲。
她看到后很生气,她说三小,你咋能这样呢?我立马把手缩回去了,我们都不再掷土坷垃。见我们这样,她噗嗤一声笑了,她笑的阳光灿烂,连李炳仪路过河边时也微笑着对我们招手致意。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刻,因为那个善良的女人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她教我为人要善良,心理要平衡。
可是不久,她就不来坐在我的车座上由我载着她来挑河了,一直到挑河结束时她也没有来,她的病愈发加重了。我后来骑着带着锹和泥拉的自行车不再飞奔,想起她,我的心情就很沉重。
后来,她终因白血病不治英年早逝。那个女人,那个善良的漂亮的村妇就这样如一朵鲜花一样过早地凋谢了,享年只有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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