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图

美人图

1、 春风风人

在我面前，你总是这么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是真的怕我吗？

还是怕我爹？

或者说，怕我爹武林盟主那个身份？

是的，没有他的提携，或者说，如果你不是娶了我，在这次的武林大会上，拔头筹的肯定不会是你。

四大护法为你打前阵，挡了多少攻擂的武林才俊？三死十九伤啊，然后再故意先后输给你。想输给你也不容易啊。

我没说你功夫不好，作为蜀中唐门这一代的唯一传人，叱咤江湖的唐诗与惊艳武林的宋词的儿子，功夫怎么会不好？至少毒药与暗器，天下你认第二，没有第一。

我没说你才华不够，作为朝廷的一榜解元，十六岁以前，你的诗文就迷倒了无数闺中少女和少妇，才华怎么会不够？至少淫词和艳曲，江南四大才子，以你为首。

我也没说你长得不俊，作为我的丈夫，武林盟主的乘龙快婿，无数痴情女子的梦中情人，长得怎么会不俊？至少和“玉扇倾城”祝枝山往哪儿一站，人们最先看到的肯定是你。

我也没说你不求上进，解元的功名还在，武林大会又一鸣惊人，文武双全啊，春风得意呢——可是，怎么每天我看到你总是那么别扭呢？

又“是、是、是”，我说什么你都点头。你到底是我老公还是我的婢女？有点儿个性行不行？成天象个扎嘴葫芦，我说一千句你也说不上一句，才结婚几年，跟我就没话说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好容易打出来一个还没味！都说你才华横溢、口吐莲花，都溢外边去了吧？怎么跟我在一起，连个象牙也没吐过？

又扭、扭、扭，在我面前坐不上一个时辰就开始扭，屁股生疮了？亏你还是个练武的，看着英勇神武，实际银样蜡枪头！每次跟我上床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下来了。什么？到什么到，你喝凉茶呢那么快？

又看沙漏，是不是跟我在一起觉得特别难熬？才说你几句就不耐烦了？什么？耐烦？爱听？还如坐春风？我是什么春风？吹面不寒杨柳风？怎么我这么吹就不见你春心大动呢？

得了得了，去吧去吧。懒得说你了。晚上我爹替你准备了庆功酒宴，别忘了给四大护法敬杯酒。其它人给你倒的酒就少喝，喝多了仔细你的皮！

唐伯虎叹口气，心道：“你是春风，我都快被你吹得风干了！”

2、 夏雨雨人

人家不来了，一见到人家，你就会想到那个。

白天侍侯夫人，晚上侍侯老爷，想累死我啊？

你又是练武的，人家哪受得了啊！

是不是人家就只能跟你那个？就不能聊点儿别的？

什么？谈诗啊，那我不行，我只会坐湿，不会作诗。

什么？谈画呀，我也不懂，小时候画过小狗小猫，现在早忘了。

谈武艺呀，哎呀，打打杀杀的我也不喜欢。

那谈什么？多了，可以谈谈哪家小姐的衣裳漂亮啊，哪个酒楼的饭菜好吃，哪间金店又有了新首饰，……

好了好了，不说了，一说这个你就不行了。

老爷，你说，练武有意思吗？

没意思？那你为啥放着好好的解元不当，放着知府千金不娶，偏要入赘武林盟主的女婿？什么？被一个江湖女子迷住了？是夫人吗？

老爷，你说，江湖有意思吗？

没意思？那你为啥还成天不着家、总往外面跑，说什么闯荡江湖？什么？在家更没意思啊？嘻嘻，夫人惹你烦，不是还有我嘛。我更惹你烦？讨厌！

你怎么每次完事都给我银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婢女，不是妓女！

不过，老爷，你上次买给我的那个翡翠手镯真不错，可惜只有一支，什么时候帮我凑成一对呗！老爷，你怎么说走就走哇？你去哪儿？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呢！

唐伯虎叹口气，心道：“你是夏雨，压得我快窒息了！还是这真实的雨淋淋好一些。”

3、 秋色怡人

闻听今日武林大会，解元公技压群雄，独占鏊头。奴家恭喜解元公了。

不提此事？却是为何？

唱一曲么？唱哪曲呢？

随我喜欢？可是，你的诗，奴家首首都喜欢啊。

好，那奴家那就唱上一曲《怅怅词》：

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

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对不起，解元公，是奴不好，不该唱这曲惹你烦恼。

那，唱《桃花庵歌》？……桃花虽换不了酒钱，却可以换奴家一片心呢。

要不，唱《感怀》？……哪里不好啊，“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有什么不好？

唉，解元公夫唱妇随还嫌不好，奴家人老珠黄仍形只影单，想作个有夫之妇都不成呢。

给我名份？可不敢想。翠袖三千楼上下，解元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象奴家这样的，不过是一阵风，转瞬就无影无踪了。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也许，易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正是我的结局。

……是奴不好，不能让解元公解颐，却徒增烦恼。

同命相怜？你是功成名就、春风得意，我是残花败柳、冷雁清秋，怎么可能同命呢？

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唔，也许……

唐伯虎叹道：“你是秋色，怡人养眼，心有戚戚，却吹得我遍体生寒！”

4、 冬雪可人

你怎么又来了？

上次挨骂还没够？

哼，这次连骂也懒得骂你。

为什么要理你？

我丈夫不在家，谁让你来了？

既然你和他是朋友，就更不该来，我才不替他招呼你！

呸，你还有脸说？

我是让你教我武功，可我想学暗器，你为什么教我点穴？还在人家身上比划……

我想学下毒，你为什么给我下春药？

你，你也配称武林豪杰？你，你也算是一榜解元？

哼，得了吧。你们男人，我还知道！

“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

我就是那“偷”对吧？

好，我就让你达到最高境界：偷着不如偷不着！

……讨厌，那次不算！

我又学什么功夫，关你什么事？

等我本事足够大了，先杀了你。

不服是不是？先试试我手中剑！

你赢了，就让你那个……可你要输了呢？

什么？你让我那个？……呸，臭无赖！看剑！

这招厉害吧？吴带当风！我从你的画里悟出来的！

你说我什么？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哼，冻死你活该？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么贱骨头？吃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是吧？

唐伯虎叹道：“冰清玉洁，在手是玉，入怀是冰；冰雪聪明，可人乎？渴人乎？”

5、 纸上美人

一叶落。

唐伯虎面前的《十美图》都没有最后完成。

所有美人的眼睛都没点。她们的眼神都象风，不可捉摸。

时至今日，他可说担得起“阅人无数”四个字了。

风烛残年，仍怀想那些如风往事吗？

那一年，江湖。

那一剑，倾心。

那一邂逅，造化弄人。

那一回眸，不可救药。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风乍起。

唐伯虎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

朝廷又怎样？

江湖又怎样？

功名又怎样？

侠名又怎样？

世人笑我忒疯颠，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武林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谁把“武林”改成“五陵”？不解我心。）

一个素衣女子，端着汤药而来。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看不清，她是《美人图》中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