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六)

两人吃完饭去了如意园。 　　

如意园是长垣最大，修建最好的公园。 　　

如意园为东西修建，里面的河也贯穿如意园东西。石桥，木桥，长亭，假山，金鱼，名贵树种……恰似古代的皇家后花园。但比起皇家园林又多了些许人文气息，南边一部分修建了许多儿童游玩的设施并且开辟了老年人跳广场舞的地方。如意园名字里虽然有“如意”二字，来这里的人却免不了有许多的不如意。 　　 

“杨达这次李贺停我课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不准备上了？为啥啊？” 　　

“在那儿没意思，又不学习，还成天挨吵，我待那儿干嘛？” 　　两人走过了一座石桥，“行，不上就不上呗，不上也行，出去转转，先玩一段时间，然后再找工作。等我上完大学，还是穷鬼一个，估计你都成刘老板了。到那时候我要是找不到工作，你可得雇我啊。” 　　

“我要是用你我给你双倍工资。”接下来是一条幽长的小道，走过这条小道就会到达如意园的中心，中心是一潭小湖。“我在学校成天就是看课外书，听歌。听歌我也都听烦了，我P3里面的歌我全听的会唱了，又没办法更新。在那儿待着是真的无聊。不知道你想过没，赶紧挣够一百万，然后就不干活了，等这一百万花完了我再去想挣钱。挣了一百万我就拿着一百万出去转转，去哪儿都行，自己一个人也行，有人作伴也行。我想去南边，去三峡看看，然后再去苏州，我总感觉苏州挺好的，我没看过苏州的照片，也没听别人给我讲过苏州，我就是单纯的感觉苏州好。感觉这东西，你知道这东西说不明白，只要感觉对上了，再怎么难也想去实现。苏州那儿应该属于江南吧？江南多好啊，我喜欢。那儿经常下雨，我就特别喜欢下雨天，总之我也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喜欢下雨还是喜欢江南了。反正下雨的时候最适合唱歌了，雨声能给你唱歌的声音给遮住了，这样子就能想怎样唱就怎样唱了，唱得好听不好听无所谓，反正没人听得见。你说人也是奇怪，你唱歌好听的话没几个人夸你唱得好，唱得不好就乱说你唱得难听。人生下来就是不喜欢夸别人的吗？我还想再开一个饮品店，我得先从那一百万里面拿出来点钱开个饮品店，也不开很大的，十几平米就行，里面能坐五六个人。开了饮品店我就有了长期收入，有了长期收入我就能经常去旅游了。什么时候旅游累了，我就回我的小店里面坐坐。喝一杯我自己制的饮料，挨着窗户坐，看看外边的人啊，车啊什么的，再看看到我的店里来来往往买饮品的顾客，看累了玩会儿手机。这样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等我歇够了就再出去旅游。” 　　

两人已经走到了湖边，湖上的桥是木桥，散发着木头的清香。人在木桥上走着，会有“嗒嗒嗒”的声音。杨达经常会幻想着自己在山里有一个木屋，要木屋不为别的，单是走路时发出的这“嗒嗒”的响声就已经够迷人了。要是能够再添上一壶茶，一盘棋，或是一场细雨，茶香与木香，雨声和棋声，混合交错，又是多么的美妙。杨达双手撑在桥的栏杆上，呆呆地看着湖面。此时已是夜晚，弯月初上，霓虹微亮。湖面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也倒映着那小小的弯月。尽管不够明亮，月儿的倒影却最为耀眼。有时一阵微风拂来，湖水轻轻晃动，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月儿的倒影也随之起伏不定，如若放大了看，恰若是铺满雪的山脊。风停了，涟漪波动到岸边消失了，倒影也恢复了原状。湖中有金鱼，有的已经睡着了，待在水中一动不动；有的或许是把月光当成了日光，还在缓缓的游动，霓虹灯光照在本身就有光线色彩的金鱼身上，显得更加迷乱，耀眼了。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努力地撒鱼食，他快被急哭了。因为它已经很努力地撒鱼食了，可惜金鱼不再吃，也不再向他身边靠拢。 　　

“我想去海边一趟。”杨达依旧望着湖水，“我没见过大海，也没在大海上坐过船。我想坐的不是游船，更不是快艇，我想坐的是捕鱼船。我不喜欢鱼，但是我喜欢海，喜欢渔船，只有在渔船上的时候，才能真正的与大海融合。我去过杭州，去过西湖，我坐过西湖上的船。那种船不是我喜欢的船，那只是画船，只适合清风，微波，旭日或者细雨，经受不了太大的风浪。在大风大浪的情况下画船很容易就翻了。而渔船不一样，渔船生来就是要经受苦难，经受风浪的。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晴雨不定，上一秒还风平浪静，下一秒可能就是大风大浪。就是因为这样大海才考验人，与大海搏斗过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你说的生活我也想过啊，可是你说的总归是不现实。你去哪儿挣那一百万去？哈哈哈！等你挣够一百万你都多大了，说不定那时候你的小孩都想着要挣一百万了呢！到时候估计你都没心思去旅游了，爬山爬不上，玩水得晕船，腰间盘突出，颈椎病，胸闷气短……” 　　

“滚滚滚！”要是刘年再不打断杨达，杨达得给刘年说死了，最不济也得说出一身病，“我身体好着呢，到八十身体肯定也可好，我肯定死你后边。”

杨达和刘年就这么边说边走，直到走到了一个小广场边上。广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适合跳广场舞。广场舞一般都有一个领舞在前边，领舞人年龄一般不会太大，通常都是四十来岁，而且身材较好。自己身材好才能让别人相信自己领的舞拥有健身的效果，如果自己跳的舞都不能使自己健身，又该如何让他人信服。跳广场舞的也分年龄段，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就如此自觉形成了年龄段团体。可以成为叔叔阿姨的一起跳，大爷大妈们一起跳，最后是爷爷奶奶们一起跳。最年轻的跳广场舞具有一些观赏性，旋转，跳跃，时不时地还做一些有难度的动作，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青春，他们跳的舞节奏快，运动量大。爷爷奶奶们的也许并不能被称为跳广场舞，伸伸腿，伸伸胳膊，张张手，几个循环做完之后绕着原地走几圈。活动活动筋骨，不失为养生的一种方法。大爷大妈们的广场舞总是让杨达感到滑稽，五六十的年龄，大多数人的身体都稍显臃肿。向前走一步，再往后退一步，最后原地转个圈，臃肿的身体像是冬眠失败而出来觅食的熊，既不灵活，也失去了力量。（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进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杨达看见大爷大妈跳广场舞总是会想起来秦腔的这个唱段。）岁月使他们失去了当年的风华，同时使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的老去，岁月太无情，拿走了他们的欢乐，又给予他们负担。他们在不停变换着的舞步中证明着自己的风华犹在，又不得不在这循环往复的脚步中承认自己的老去。

“你看，咱俩将来的样子基本上都在这里了。”杨达示意刘年看跳广场舞的人群，“一会儿去超市买点东西，明天我去给张瑞安送东西。”

万德隆是一个大型生活广场，食品区在二楼，一楼大多数是卖衣服和珠宝的。为了吸引孩子，一楼的电梯旁设了一个卖饮品和零食的小摊。杨达不喜欢这个小摊，尽管是大型生活广场，但里面的空气流通性很差。如果这个小摊只卖饮品的话还好，可是它还卖爆米花和烤肠，这些东西主要是给小孩子吃的。小孩子拿着爆米花和烤肠到处乱跑，有的会不小心掉在地上，掉在地上的爆米花和烤肠又会被一些人不小心踩到，粘在鞋底上的部分随着人移动。保洁员一会儿拿着清洁剂和拖把来打扫地板，爆米花的味道，烤肠的味道，清洁剂的味道，三者交杂在一起，形成的让人感到极其不适的味道充斥着空气不流通的一楼。杨达嫌电梯太慢，在电梯上的人群中不断穿梭着，赶紧上了二楼。

二楼要左进右出，右边是日化生活用品，左边才卖食品，要想去买吃的就必须经过日化生活用品区。杨达和刘年都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路在中间，两侧是商品，走一路会有人不停地在推销宣传：“洗发水做活动了，来看看吧。”或者是“牙膏便宜了，了解一下？”在这个地方只要短暂停留，不超过十秒，就会有人来跟着自己。无论自己在看什么，他们都会再推荐一些其他的商品。有的人脸皮薄，有的人不禁忽悠，本来想买一件，到最后就可能买了三件五件。杨达和刘年是不怕推销的，俩人都是“脸皮厚”的主，不看你，也不管你说什么，拿着自己准备买的东西就走。杨达是喜欢万德隆的，万德隆的运营理念，服务水平以及产品都是高水平的；杨达也讨厌万德隆，万德隆太精明了，精明得让人感到恐怖。

收银台前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抓着最底层的一盒包装精美的糖不松手。大人在呵斥他，小孩哭，哭得撕心裂肺，哭的声音越大，手就抓的越紧。小孩踮着脚把糖往收银台上送，收银员拿着扫码器，尴尬地笑着，观察着大人的一举一动，只要大人同意，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扫码成功。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众人的目光逐渐向这里聚集。大人的眼睛慌乱地观察着四周，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慢慢成为焦点。恼羞成怒，大人往小男孩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放上边吧，别哭了！”疼，肯定疼，杨达清楚地看见小男孩头发稀疏的脑袋上有一个红印子。小男孩把糖往收银台里面推了推，害怕自己的妈妈反悔。推完后一只手捂着脑袋，眼里噙着泪水，但是不哭了。收银员的手像看见了狼为逃命蹿入自己洞中的兔子一样迅速抓过糖，麻利地扫了码：“二十五块八。”

“真贵！”杨达自言自语，“都够我两天饭钱了。”

排队付款对杨达来说是一种折磨。杨达觉得只要是排队，自己排的那一队就永远是最慢的。前边不是有买一大堆东西的人就有哭闹的小孩。后边不是有大妈提着东西往前挤就是有熊孩儿在腿下乱窜。对于排队这件事，杨达就很服刘年，排队的时候刘年往隔离栏上一倚，玩一会儿手机或是东张西望一会儿，排到自己付款都全然不知。“走啦!”杨达在刘年面前晃了晃手，刘年才从手机的泥潭里拔出来。

晚上九点，超市里的人稀稀疏疏地走了出来，广场舞还在跳着，人一点没少，他们的热情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减。这是个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能穿外套，也能只穿短袖。这是个最好的时间，不干不湿，凉风中带着暖。杨达骑着电动车，回头看了一眼刘年，刘年留的长发，头发被风吹起来，显得十分凌乱。杨达觉得刘年要是个女生就好了，杨达想找个女朋友，刘年也觉得杨达是女生就好了，刘年也想找个女朋友。

“你咋不是个女的呢？”杨达和刘年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哈哈哈！”俩人又同时笑了起来，“兄弟，进了传销组织我肯定第一个拉你。”

“然后咱俩一起给他们吃穷，最后放咱俩出来。”

“哈哈哈！”

杨达失眠了，杨达不知道为什么会失眠，好多人失眠是因为在想事情，杨达没有。杨达不喜欢想，不愿意想，没什么可想，不值得去想，也不敢去想。有的事情不想很简单，越想越复杂，再想就恐怖了。杨达向左翻了一下身子，窗户在左边，杨达没把窗户拉完，留了一个空。现在，杨达通过这个空正好看到了月亮。月亮很圆，十五，还是十六?杨达忘了日期，杨达是记着农历日期的，可是不知什么时候给忘了。杨达喜欢看月亮，杨达相信只要足够用心，自己就能在月亮上边看到自己思念的人，抑或是物。月亮每天都是不同的，或明，或暗，或盈，或缺。月亮不同，每天在月亮上边看到的也不同，她有时笑，满面春光；有时哭，梨花带雨；有时怅然，落花满地；有时沉思，林间溪流。杨达看啊看，看啊看，直到月亮从缝隙中溜走她也没有出现，杨达又向右翻了身子，手机在右边床头放着，杨达点开了手机，凌晨两点了。手机散发着幽幽的光，照着旁边一本翻开的书，书上的字很模糊，但是依旧能够辨认出来：“企者不立，跨着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欲眠着无眠，看完这几个字，杨达睡着了，梦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