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游戏》袁哲生

最开始了解到袁哲生以及他的《寂寞的游戏》是在一个老师推荐的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里看到的，目前我就只看了一集，只看了提到的这一本书。

“刻意把生命中原本具有高贵感的动机说得可笑不堪，似乎是哲生的习惯。”百度了解到作者是一个怕冷场、乐观开朗、爱开玩笑，一方面又喜欢保有自己的一点点羞怯，与神秘的内心世界的人。家里的拉布拉多犬也个性活泼、很有礼貌，破坏家具被发现时还会主动握手。然而在健康、婚姻、财务与工作状况外界看来都没有大问题的时候，2004年4月6日，39岁的他选择用自杀的方式结束其一生，震惊了文坛，无人知晓原因。但是其实他的作品经常窥视着死亡这一主题，从作品风格来看作者选择自杀或许并不震惊，所以真正应该反思的或许是为什么看起来乐观开朗，爱说笑话的袁哲生在作品中总是涉及了死亡。

《寂寞的游戏》是由七篇短篇小说共同组成的，其语言风格我一开始读起来是不太习惯的，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永远不会说，即使说了些什么，也是似开玩笑式的隐喻自嘲。“海明威曾提出著名的冰山理论，写作者在书写上只留下八分之一给读者，另外八分之七则隐匿其踪。向来崇拜海明威冰山理论的袁哲生，也在这本《寂寞的游戏》展现出一种专属于他自己的冰山书写。通过一贯冷静的文字、简约的结构，他留下十分之一的部分；字里行间的处处留白，则隐藏十分之九的深邃意涵让读者自行摸索。当读者感受到那十分之九时，袁哲生的文字意义才真正展现出来。”

“我想，人天生就喜欢躲藏，渴望消失，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何况，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不就是躲得好好的，好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藏身何处？也许，我们真的曾经在一根烟囱里，或是一块瓦片底下躲了很久，于是，躲藏起来就成了我们最想做的事。”

小说一开始就给我们讲了十三四岁的主人公“我”最喜欢的游戏：捉迷藏。他喜爱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紧绷着神经，盯着寻来的同伴，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深陷在一股漆黑的幸福之中无法自拔。直到有一天，捉迷藏的乐趣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天，我躲在一棵大树上，等待我的同伴孔兆年前来找我；我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幸福的感觉随着时间慢慢消失，终于，我看到孔兆年像个老人似的慢慢走过来。他慢条斯理地站在我藏身的大树底下，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然后，倏地猛然抬起头来——我还来不及尖叫便怔住了。他直愣愣地望着我，应该说是看穿了我，两眼盯着我的背后，一动也不动，令人不寒而栗。我从来没有看过那样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和那么空洞的一双眼球，对我视而不见.....接着，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蜷缩在树上，我看见自己用一种很陌生的姿势躲在一个阴暗寂寞的角落里，我哭了。”

为什么“我”在这种情况下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读完全篇之后我回过头来依然在努力理解着。是因为同伴空洞的眼球一句话也不说，否定了他一直以来捉迷藏的乐趣与意义？或是因为躲在阴影里的“我”的存在被同伴所拒绝，所以才视而不见？还是因为自己在没有做好准备离开阴影的时候却突然被赤裸裸的注视着……然而我能知道的就只有，“我”再也无法享受在捉迷藏的过程中所体会到的那种躲藏在角落阴影里的宁静与快乐。

然而“隐藏”这一主题仍在继续，刚才提到的同伴孔兆年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大发明家”，有一天他做了一艘遥控潜水艇，“我”很羡慕那艘潜水艇，渴望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人，驾驶这那艘潜水艇，在湖底绕来绕去。“还有什么比潜水艇更会躲藏的呢？潜水艇倏地潜入水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在水中无声的移动着，那样地滴水不漏又没有半点缝隙，还有什么比这一小方格更隐秘、更令人期望呢？”后来孔兆年的家门口有了一个超大型的水族箱，“我”看见孔兆年泡在水缸里，只漏出一点背脊，以为他淹死了，可是他其实只是在想象自己已经死了。作品中出现了死亡意象的对应象征行为，包括没有窗户的房间这一篇中孔雀鱼穿上一身黑色西装躺在一个像是停尸房的房间里装死。

此外，“我”总是对于阴暗的角落特别感兴趣，喜欢把小水沟的木板盖子掀开来，看着沟底淤泥上的孑孓尽情的扭动；喜欢在家里关上灯寂寞的聆听着隔壁喜欢的女孩子的练琴声，学着孔兆年想象自己死了；喜欢看着月亮表面不规则的黑影，想象是玉兔的形状……所以，“我”其实特别害怕阳光洒满的地方，被人注视的感觉，于是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我”在作为最后一棒参加接力跑比赛时，承接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与期待时感受到的痛苦。“加油、冲刺的呼喊声，像一列疾驰的火车向我逼近。我渴望躲藏在一棵树叶茂密的大榕树上，即使是用一种很陌生的姿势躲在一个阴暗寂寞的角落里。我哭了。”

这篇故事的最后，“我”讲出了心底里埋藏的一个故事，并事先强调了这个故事的单调与无趣，保留这个故事的原因是想让心中的困惑有一个容身之处。这是个“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司马光和伙伴们玩捉迷藏，当伙伴们以为找到了所有人时，司马光却坚持说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于是大家再次分头寻找，直到发现了那口大缸，司马光拿起了石头朝缸砸去。可是从缸里的阴影中走出来的那个人，是司马光自己。

这个故事在获得了去年台湾电影金马奖的《阳光普照》中也有引用，许光汉演的大儿子阿豪，是这个家庭的希望，像太阳一样温暖。长相帅气，成绩优异，性格温顺，各个方面都优秀的近乎完美。不过，我们都好像能感同身受活在黑暗里的人的难堪，却不曾想阳光下的人也同样痛苦与无望。“有人得不到阳光普照，就有人找不到阴影躲藏。”阿豪生活在家人的期待中，没考上医学而不得不重考，在外面要做一个好学生，在家里要做一个好孩子。电影里有一个画面，趴在桌子上的他抬起头的头一秒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可是下一个镜头同学都趴在他身边。这似乎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他，就像缸里和缸外的司马光。后来有一个女生主动去接近了他，他送女生回家，并讲述了袁哲生写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自己也称其十分无聊，然而女生并没有意识到他口中的司马光就是他自己。

我很希望电影能够更多的讲述一些阿豪的故事，但很遗憾的是还没有演到一半，哥哥阿豪就选择了自杀，在一个再也平淡无奇的日子，洗完澡刷完牙，最后一次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删除了所有的手机记录，悄无声息的拥抱了自己的阴影。

留下的只有自杀前发给女生的一段绝笔：这个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阳，不论纬度高低，每个地方一整年中白天与黑暗的时间都各占一半。前几天我们去了动物园，那天太阳很大，晒得所有动物都受不了，它们都设法找一个阴影躲起来。我有一种说不清楚模糊的感觉，我也好希望跟这些动物一样有一些阴影可以躲起来，但是我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些动物有阴影可以躲，包括你甚至是司马光都可以找到一个有阴影的角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水缸，没有暗处，只有阳光，24小时从不间断，明亮温暖，“阳光普照”。

这个渴望着阴影，无处隐藏的阿豪就像袁哲生笔下的人物一样，渴望着能够让自己得到片刻宁静的阴暗的角落。可是无论是阿豪，还是袁哲生，最后都没能敞开自己的心扉，没有人真正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把自己的内心藏到了一个没有缝隙的地方，光再也照不进来了。

对于作者的死我感到非常的惋惜。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在太阳很大的时候，有地方躲一躲，但是也不要永远的把自己躲藏起来，留出一点缝隙，让光照进来。

最后想起电影中的几句歌词：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

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为何不牵我的手，共同日月唱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