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买饭的功夫,母亲已经和她隔壁床的病友打得火热,她称他们大叔和婶子。婶子肾脏衰竭,需要日日做腹膜透析以维持生命。大叔是陪伴的家属。
我进来的时候大叔正在吃饭,头努力地低下去好够到手里的饭,一只手捧着饭盒,一只手舀着一勺饭颤抖地送到嘴的方向。花白的头发,雪白的米饭,颤抖的手,就像冬天雪地里那巍巍的枯树枝。他抬头看见我看他,笑着说,以前喝酒喝多了,手就抖了,现在不喝了,好多了。
晚上趁着给母亲泡脚的闲暇,我问他们来自哪里。大叔本来安静地坐着,突然昂起头,说:"我是武夷山人,我是一个茶农,做茶20多年了。"他看我有兴趣,便告诉我武夷山的地理特质,茶叶品种,采茶制茶,品茶卖茶…他说着话,他的手随着他的语言,在空中翻飞。他的手指修长黝黑,指节凸起,条条皱纹好像层层梯田。不知为何,他讲话的时候,我想到了指挥家,我想成人世界里,制茶师和音乐家有本质的区别吗?在我看来,他们都获得了一种沉浸式的快乐和为人的尊严。大叔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作茶从没失过信用,一桶茶做好了,经三方评定是好茶,我收钱。做砸了,我陪一桶茶钱。他做了一个食指竖起的动作,那个动作雕像一般,我知道他教会了某些关于诚信的东西。
清晨六点半,大叔已经为婶子挂上腹透液,开始一天的日子。我问大叔这个要做多久?大叔坐下来,平静地说,做一辈子,做到死的那一天,一日不能少。大叔又说起,去年老伴得了这个病,送到医院已经病危,他求医生无论无何救他老伴。他反复说着她还没60岁,我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农村人没有60就没有寿数,下辈子会受苦。我不能让她受苦啊,我得让她活过60岁啊…我这辈子只有这个女人,这一个妻。我那儿子前些年谈恋爱说分手就分手,把我气得啊,每一个姑娘我都当自己的女儿,当自己的媳妇看,他们就那样分手了…气得我呦喝了好多酒…一世一双人啊…我得陪她…大叔的双手平静的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灯光打在上面,有一种神圣感,就是这双手温柔了岁月。
婶子出院了,我在医院大门口遇见了他们。大叔背着一个红蓝蛇皮袋,里面是婶子几个月的药,还有腹透液的保温箱,那是婶子的命。大叔的手抓着肩上的带子,在阳光下,那双手好似一块百年老树的疤痕,沉默地趴着,承受着命运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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