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记得那个冬夜。砖砌的未生火的屋子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香烟的刺鼻味道令人忍不住地咳嗽。
村里“不可一世”的醉汉忽然变得温顺起来。他低着头,轻声对着在上位坐着的家族里辈分最高的老人说,大伯,恁说啥就是啥,俺听恁的。
老人眼里带着威严,将一口烟缓缓吐出。你既然听我的,那就先规规矩矩在这儿站着,不许再耍酒疯。老人用食指弹了弹夹着的烟头,继续说,向海你不是光一次两次耍酒疯了,你想想你还有没有脸在村里呆?整天游手好闲,你爹管你你骂你爹,邻家做了好饭你腆着脸就去吃,见天好吃懒做,净干些丢人的事。这次你又照着黑头家的牛背给砍了一刀。啥话也不说了,你先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孝敬你爹,不耍酒疯,勤勤恳恳种地。另外,赔黑头家二十块钱,给人家道个歉。
向海不住的点头。大伯你说啥就是啥,其他人的话不听,恁的话不敢不听。
当下,在烟雾缭绕里,几个有文化的族人帮着向海迅速把老人的交待事项一一落实。
后来村里发生过一些不大的纠纷,也都是在老人的主导下消弭了矛盾。
这一幕幕场景深印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以至于在成年后第一次阅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时,让我倍感亲切和熟悉。
费孝通先生把上世纪30年代的中国乡村称作是差序格局的社会。每一个人宛如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水纹愈荡愈远,各个水纹又相互碰撞、纠缠,最终形成错综复杂、极具弹性的网络关系。在这样的网络里,道德的力量以及道德力量的化身——“长老”,就具有相当实际的权力。传统的乡村治理中,越是建立起长老权力的权威性,这样的村子越是民风淳厚、社会和谐。
然而,时光不可能停留在传统的乡土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必然要求打破熟人社会的藩篱,形成更加完善的制度和机制。在这个飞速变迁的过程中,旧有格局的打破往往超前于思维习惯的变换。由此带来的各种磨合,在各个年代都有许多的体现。
在推进现代社会治理中,特别是基层末端治理中,这样的磨合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个别如“踹门查补课”一类简单化、粗暴化的治理方式,极容易强化群众的不安和焦躁,进而消解政府的权威和社会的有序。这样的个别极端的方式,必须坚决予以纠治。现代文明、民族精神与传统社会结构的嬗变,必然会产生诸多矛盾。毛泽东同志曾说过,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用问题导向破解矛盾,是有效的方法论。我们中华民族有智慧、有能力圆满完成向现代性社会的转变。
在后来的无数个冬夜,眼见着家乡鳞次栉比的楼房和村人越来越好的生活,还有只能在梦里观望的老人,我想,这绝不是坏事,我们且等待那急匆匆的脚步慢下来,那焦躁的脸庞舒展开,一个落英缤纷、秋实累累的愿景终会成真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