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先生的牛

上世纪初，山东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据老人们讲，这场瘟疫，造成了成千上万的家庭断了后尘，有些村子，甚至全村人无一生存。

姥姥健在时讲过，村子里上午张三送李四去墓地掩埋，下午不黑天的时候，张三又等着别人去埋，那场瘟疫那叫一个惨，有些村子，最后连埋死尸的人也没有了。

后来，疫情怎么灭了的？听我姥姥讲，直到那一年夏末秋初，田里收了绿豆，各家各户熬了绿豆汤喝，疫情才被灭了，绿豆能解毒，这说法还算可靠。

我们村经过这场瘟疫，村里没剩下几户人家，只有王姓、徐姓、周姓和石姓几个大户，后来我曾祖父从山前村子里分家到了这村子，因为这村上有我家买的六十亩好地。

曾祖父乐善好施，豪爽擅饮。来村子不久，便与王家、徐家、周家族长做成了好兄弟，老哥几个经常在一块儿一起种田、一起饲弄牲口、一起去集上售卖农产品，闲下来的时候也会一起喝喝酒。

瘟疫过后的第三年，又一场灾难来临，一起大规模的牛瘟习卷沂蒙大地，村子里的牛几乎无一幸免。牛在当时是重要的生产工具，畜力的加持是每个农户能否丰产的重要保证。一是牛可以架犁耕地；二是牛粪是重要的有机肥料；三是母牛每年下个犊儿，喂养一年半载，可以去集上卖个好价钱。

牛这东西，在当时的沂蒙山，几乎就是老百姓半个家当，听老人讲，当时田多的几户人家几乎每家都喂养着牛，我家养了两头牛，一头是祀牛一头是牤牛。老王家有两百多亩地，养的牛最多，老徐家次之，数老周家最少，圈里就喂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青祀牛。

先是老徐家的牛开始瘟死，然后是老王家、最后轮到我们家，两头牛没隔几天，就都瘟死在圈里。周家当家人是乡村厨子，谁家的牛死了，会请他去收拾，剥皮剃骨下锅大烀大炖，都有劳周老先生操持！

那段时间，村子的上空飘满了肉香，但并不意味着会充满喜气。一村人吃了徐家吃王家，王家吃罢吃张家，其实吃着肉喝着汤，强打起精神，内心却非常沉痛。等俺家的牛吃完的那个晚上，周老先生默默做了一件事儿，讫今还在村子里的传颂。

周老先生先是舀了几瓢水，把烀牛肉的大锅刷刷干净，接着把刷锅水和餐桌上余下的残汤剩汁，拿木桶盛了，之后，他拎起泔水桶准备回家。临出门的时候，老人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大伙儿说，明天该轮到去我家喝牛肉汤了，大伙儿都去啊！

周老先生把烀牛肉剩下的泔水，拎回家就直奔他的牛圈儿，他把泔水一股脑儿倒进饮牛的石槽里，那头青祀牛闻到香味儿，就咕噜咕噜喝了个净光，连槽边溅出来的汁水竟也舔个干净。

第二天，牛没得病，第三天，牛还没病死，第四天，依然生气勃勃……  村上的人最后没能喝到周老先生家的牛肉汤。据说，那头青祀牛自打喝了俺家的牛肉泔水，竟然神奇地免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