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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抓贪官啦

31 抓贪官啦

作者: 铁慕真 | 来源:发表于2018-07-05 13:32 被阅读59次

    回去的路上只有我和老佟,长途大巴的同一排座位,我把头靠在老佟肩膀上,他头一侧歪,又把半张脸摔在我头上。一开始还能听见后排的人小声议论:“这爷俩估计是农民工吧,咋累成这样啊!”再后来我俩就放心大胆地睡着了。因为他上车前亲口交代,买完车票就身无分文了。而我,还指望他能再买包烟呢!

    不知过了多久老佟开始耸动肩膀,我的脑袋敲着鼓点就醒了。
    “我掐指一算你今天第二个小夜班吧?”

    我一看他真掐起了兰花指,再一想到刚才暧昧的睡姿,就抱着肩膀点头,“是。”当时还满心憧憬着他会法外开恩给我放一天带薪假呢。没想到他却丧尽天良地说:“那你还能回家再睡两个小时,记得上班别迟到啊。”

    下车后,老佟把皮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气急败坏,又使出洪荒之力一顿抖落。听见钢镚落地的脆响声,他赶忙寻声跺脚踩住,擦了把额头的汗,才猫腰拾起。

    见他老老实实地到公交站点等车去了,我这才摸出公交卡跟过去。老佟盯着我的卡开始发狠,“铁公鸡!名不虚传。”

    我颠着脚得意地瞟亮他一眼,跟着一抱拳:“承让,承让,都是道上的兄弟抬爱,才得此雅号。”

    老佟一把推散我的造型,提醒道:“狗东西,8000块钱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我稳住身形说:“你都说我是狗东西了,我肯定得汪汪汪啊!”

    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小子,跟大刚学坏啦!”

    我笑嘻嘻地强调:“一毛不拔,那是天生的好吗?”

    眼看公交车要来了,老佟赶着说:“有种,你划卡请我一次。”

    我也赶着说:“行啊,那我先上车。”

    老佟着急把火地推着我上车,我在刷卡器上按了一下,马上传出提示音:“您的余额即将不足,请充值。”我赶紧拉着老佟上来看,“您瞧好了,余额0.5元。”
    老佟像泄了气的皮球,“咣当”投进一块硬币。

    厂中传言能蹭我李瑞一分钱者,除了郑海山再无他人。老佟一开始就是较着这股劲,他这个厂长当的,就是跟工人走得近,希望跟工人心贴心。对上,论才学他肯定不行,趋炎附势他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即便偶尔造作一次,他也要恶心自己好几天。这些都是大刚和老曹不止一次说的,本心讲我也认同,并理解当事人。可是我这个人拧啊!原则这个东西,一旦习以为常,又冒然被人打破,我得失眠成什么样啊?本来一块钱到家了,非得多掏一块钱,还是请一个当官的。同阶层的人知道怎么想?说我溜须拍马?说我阿谀奉承?他们一定还会谈论我在请老佟坐公交时那种低眉顺眼,恭敬礼让的姿势。就为这事,背后被人戳脊梁骨,还是算了吧。

    北京归来,真的是相忘于江湖了。下车前我都没看老佟一眼,不过我知道他也没看我,因为途中他一直保持着透过车窗看马路对面的姿势,好像是在我头上睡落枕了!

    孩子上幼儿园,刘芳上班,独自在家,一碗挂面配蒜蓉辣酱吃得我大汗淋漓。一想到柱子快要好了,他们一家人也找到牛粑粑了,我嘴上挂着面条就笑了。生活中可以混吃等死,但没有人敢说活着容易。
    一进四月,厂里开始大刀阔斧地搞改革,其实以前一直在搞,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次看来是认真的了!”大老韩一脚蹬着护栏,眼望废钢池子。那里从各个厂区拆下来的陈旧设备堆积如山,磁盘吊都不用怎么下降就可以一坨一坨地吸住。

    “太败家!”曹二也看着那里,一副肉疼的表情。“这些设备好好维护维护,怎么也能再用个十多年。”

    大刚溜达过来,心不在焉地插嘴:“它们与绿水青山唱反调,罪该致死。如果继续使用,这个厂就真该下课了!”

    我点点头,认为大刚说的没错,那些设备大多是除尘用的风机和管道,它们老了,不中用了,总出毛病,就会成为企业的绊脚石。反之入炉重炼,它们就会浴火重生,未来,也会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路辉看着炉体上方的除尘管道,那里正有一群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拆卸。“我说今天怎么停产了,原来咱们这里也要拆呀!你们说都拆了上新的,那得需要多少钱呀?”

    大老韩拍拍他的安全帽,回复:“这不是你一个平头小工人该操心的事。”

    大刚有些失意,又有些愤恨地说:“这是好事,早该这么干了。”说完他拿着水杯向休息室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早点给他希望,他还会不会动钒铁?”大刚家也不怎么富裕,他妈大冬天的还要拉着三轮车赶各种早市、夜市、集市去卖棉衣棉袜。至于他爸酒后一场中风导致全身零件失灵,在家躺了10年才走,那时几乎是要把他们家拖垮了!其实大刚一开始工作很积极,因为他比谁都想当炉长,都想多拿钱,可是在国企,光凭本事就是傻干,就会被人当成傻子,呼来喝去累得一身臭汗,那也免不了被人背地里津津乐道地评价一句:“实心眼,太傻!”

    但2017年从4月起就不一样了。一开始我们收到老总段世勋一封公开信,信中说:
    同志们:
    企业改革就是与命运抗争,历史的洪流向来都是不进则退。抗争是痛苦着不妥协,是被逼着前进。同志们,忘记企业的辉煌过往吧!让我们从0开始,让我们落伍掉队的企业重新奔跑起来。

    你们那次上访提出的问题,我会一一在行动中给你们答案,在此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团结一心与企业风雨同舟。

                                  段世勋此致敬礼
                                  2017.04.05
    

    那封信上的那些字,我们一遍遍地看,怎么看也看不够,甚至要也用手机照下,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看,睡前睡醒后看。我想我们看到的不光是那上面振奋人心的字,更多的是一种满怀希望的远景。

    我们作业区是第二批停产更换设备,是在150吨转炉全线生产以后。150吨的兄弟们换上崭新的设备后大炼钢铁,我们望着那里滚滚升腾的蒸汽心痒难耐,便纷纷加入更换设备的军团,紧锣密鼓地协同维修着更换设备,期盼着能早一天炼出产品。看着崭新的设备运进厂房,我们高兴坏了!我们知道一切都是暂时的,所以工资开的少我们不再抱怨,回家挨老婆骂我们也忍气吞声。只盼着新设备快点装上。

    4月6日,下大夜班,我和大刚在澡堂子听说吴瑞东带着一帮纪检的大檐帽进了厂办公室。其中一个人瞪着大眼睛,咋咋呼呼地说:“好像吴瑞东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这回不少蛀虫都要被抓啦!”

    我和大刚相视一眼,就一同冲出澡堂子,换上衣服赶紧把消息告诉曹二、大老韩、路辉他们。大老韩那大嗓门一嚷嚷,就相当于做了一遍洗浴中心大广播。一至六楼洗澡的人全知道了。大家感觉洗澡太没劲了,不如去看抓贪官。于是纷纷行动起来。一窝蜂似的涌出更衣楼。

    突然,大刚展开双臂拦住众人,回身蹙眉道:“我记着电视上有过那么一段,官府拉着贪官游街,围观民众可以扔烂菜叶。”

    这么解气的镜头必须有,我们对大刚的提议赞不绝口,又向着厂区外跑去。厂外岔路向上的那条道,紧挨着家属区是一片绵延2里地的菜市场。我们冲在最前面的一拨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塑料袋,见着烂菜叶子就狂捡,两边的小商小贩直眉瞪眼地都看傻了。环卫部门负责清扫大街的几个工人就跟见着亲人似的,微笑着,又直个点头说:“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我们已经没工夫搭理他们了。就为抢一块烂白菜帮子,我的手都不知被谁扣破了,一见红我就更来气了,妈的,臭贪官!没有你们,老子能成这样嘛!然后我就看准一个西瓜摊,拉过大刚合计着不如买个西瓜,砸着过瘾。大刚咬着后槽牙说:“瑞子,你这主意倒是不错,钱你出,行吗?”我咬着满口牙一点头。

    就这样,我算是给卖西瓜的老板开张啦,大刚刚抱起大西瓜,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身后的工友拥得一个趔趄趴到一堆西瓜上。

    “老板,给我也来一个。”
    “还有我!快点。”
    ......

    看着抢购人如潮水般涌来,老板用力扶住摇摇欲坠的西瓜摊,脸上乐开了花!

    “别着急,别急,哎呀!西瓜都摔开了!”

    “没事!老板,摔碎了我们也要!”

    “好好,这可是你们说的,既然大家这么给力,我也不上秤称了,一口价15一个!”

    西瓜摊被哄抢一空后,老板呵呵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撅着屁股捡钱,

    我们在返回途中,看到晚到的一波已经开始在抢购一车大白菜了!那老板和他媳妇从人堆里被一双双托举的手拥着屁股推上后车厢,老板站在一堆白菜上看下方人头攒动,定购之声不绝于耳,立时信心爆棚,掐着腰抻着脖子大喊:“请大家文明抢购,我这白菜8块一颗,15两颗。”

    大老韩蹦高了脚地喊:“要买的兄弟们,快点买,回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大刚抱着西瓜呼哧呼哧地跟在人群里摇头,“菜市场这条路我上下班走了快25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在营业中就这么干净!”

    我撸光一块西瓜,瓜皮顺手丢进所料袋里,然后振臂高呼:“同志们冲啊,别让贪官跑了!”

    一片喊打喊杀声中,我们冲到了办公楼。果然看见外面一字排开停着5辆警车。可是楼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后门,估计他们走后门?”路辉打着响指说。

    “后门个屁呀!没看警车停这儿了嘛!”大老韩扬起大手就像抽乒乓球似的抽了路辉一脑溜子。

    路辉躲到我身后,愤恨地看着他,手伸向大刚怀抱的西瓜。
    还解释:“我需要安慰。”

    我拍开他的手说:“没事,他比你先老,等他老的走不动了,你才60。绝对完爆他!”

    路辉点点头,做哀求状:“可是我也渴了。”

    大刚掰下一块西瓜说:“15一块!”。

    路辉双手插兜,把兜布掏出来,“刚哥,先欠着行不。”

    大刚把西瓜递给他,说:“看在你穷气逼人的份上,就先欠着吧。”

    我说:“这块西瓜皮你要是没扔准,那就必须15一块,我着支持微信转帐。”

    吃瓜工人路辉满怀信心地点点头,“放心吧瑞哥,看我怎么绿爆贪官的脑袋。”

    焦急地等待中,我们看到老佟和降职为副厂长的吴瑞东双双从办公楼里走出。然后老佟站在台阶上冲我们招手。我们围过去,就听他说:“这些年和大家在一起,相互都有了解,说句难听点的,你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拉什么屎。”说着他抬手指了一圈,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我们来给贪官送行!”一个吃的满嘴流汤的工友,举起被啃得白白的西瓜皮。紧跟着,周围的人也举起烂菜叶,大白菜,西红柿,大西瓜之类的果蔬。期间听到几声石头落地的声音,我这才发现有不少人的“武器”里都夹了石头!

    老佟一见这阵势怒道:“你们当那些玩意都是大白兔啊!我告诉你们现在纪检委的同志就在楼道里,一会他们出来要是被砸伤了。你们就是暴力抗法,到时候人家申请武装支援,部队十多辆141都得把你们拉走。”
    老曹从人堆里挤到前面,眼泪汪汪地说:“这帮蛀虫把咱们厂,把我们工人还惨了。他们对厂家吃拿卡要,不管物料质量,一炼出废品还要扣我们工人的钱中饱私囊。他们就是衣冠禽兽,就是畜生。”

    “不对,畜生还能杀了吃肉,他们就会仗着权利剥夺咱们的血汗钱,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对,他们是人渣,都该死。”

    ......

    “同志们,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只有支持政府工作,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你们要是想他们罪有应得,就听我的话,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让我们用最真挚,最热烈的掌声,请纪检委的同志把那些人渣,蛀虫押出好不好?”吴瑞东说完,就又冲着大老韩喊:“老韩,你还记不记得在钢厂医院我说过的话,今天我吴瑞东做到了。”

    大老韩一听这话,浑身就跟过电似的猛地打了个激灵,一只手端着的一整个大西瓜落地,紧跟着他双膝跪地扬起蒲扇似的手掌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那一巴掌打下去,吓得我们跟着就一闭眼,那声音又脆又响,我站在一丈远听着都刺耳。

    “吴厂长,是我眼瘸,错怪了您。”说完他抬手又要扇,被从台阶上跳下来的吴瑞东一把拉住,顺势就被大老韩带了一个趔趄。

    “老韩别打了,我看着心疼。”吴瑞东勉强稳住身形,制止老韩,眼扫众人道:“是我这个厂长没当好,让大家产生了误会。这事怪我自己。是我之前没说清楚。当了几个月炼钢厂厂长,给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咱们这些工人表面上是指着厂子穿衣吃饭。可实际上效益不好,我看到大家都是疼惜的眼神,都是着急上火的样子!这让我想到的是厂子就是咱们钢城几代工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现在孩子病病怏怏的,是因为身体里长了虫子,长了病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让咱们厂的产品在市场打开局面,痛下决心改革只是一方面,其实最令咱们工人寒心和看不到希望就是那些手上有些权利却只知道中饱私囊的害群之马!大家说,对不对!”

    “对,吴厂长,我们恨透他们了。”

    “对,我们恨不得扒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
    ......
    工人中有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泪,那些饱受屈辱的眼泪,在明媚的春光里,潮湿了钢城的一片天空。如果当官的不作为,工人累死累活又有什么用?

    吴瑞东高举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家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们放下手中的东西,使劲地拍着巴掌,瞪着潮湿的眼睛,看着办公楼里走出的人,一群大檐帽推出几个人,他们把头埋的很低,低的几乎与地面平行。他们穿着有别于工人的墨蓝色制服,干干净净的,胸兜里像模像样地插着笔。他们走的飞快,一头扎进警车里。

    我们一边猛力鼓掌,一边冲那里吐口水。纪检委为首的一个领导,面带感伤,走道台阶前对着我们深鞠一躬,说:“同志们,是我们来晚了,让大家受委屈了。”

    老佟赶紧探双手抓着他的一只手说:“不晚,不晚,只要我们工人的血汗不再白流,就不晚。”

    那领导说:“老佟,没想到钢城有那么多的蛀虫,我们这次也是兵分几路,联合行动。不过,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刚才那几个毕竟是在你们厂犯的事。”

    老佟的脸变了变,而后点点头,一撅屁股钻进车里。

    后来我们被吴瑞东劝散,就各自回家了。路上路辉还要吃西瓜,我把剩下的半个西瓜从大刚怀里抱过来,就像抱着大金块似的,舍不得给。

    “你叫我爸爸,再给我30块钱,我就给你吃。”

    “李铁鸡!”路辉耷拉着脸蛋子,嘟囔了一句,然后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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