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时常说，有的孩子生来是还债的，有的孩子生来是讨债的。我想，我是来还债的。
幼时打记事起，就少有母亲的记忆，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逢年过节的团聚。因此，我童年时光中充斥的是奶奶的身影，缺少“母爱”的那部分，索幸也都在奶奶身上找了回来。而母亲于我，就更陌生了。
待我上了六年级，母亲与父亲带着二妹回了老家盖楼房。从此，老屋里多了只活跃的“百灵鸟”。二妹爱唱歌，年画娃娃般的长相和讨喜的性格一下就让老屋生动起来，我母亲每每邀请客人时，总会收到来自各个亲朋好友对二妹的夸奖。从母亲那飞扬的神情和压不住的嘴角，我知道她心里定是极开心的，而我从来没有让母亲那样笑过。楼房在这年的暑假建起来，我终于和奶奶从逼仄不堪的老屋搬了出来。
暑假后，我上初一，性格更加安静了。父母又出了远门，奶奶乘着吃饭告知我此事。我骑着自行车在回学校的路上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某天晚上，听着虫鸣睡不着，下床起夜时，听见奶奶和爷爷讲，我要多个小弟弟了……那个周末，我不死心地骑着自行车赶到姑姑家，就看见母亲挺个大肚子坐在那儿给姑姑家搓洗衣服。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悄悄地骑自行车返回去了，一路上，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有一点是很确定的，我不喜欢这个弟弟。
母亲诞下弟弟后，又回到了刚建好的家里，我每天吃完午饭走，第二天午饭回，连续7天，始终都没踏进房间看过母亲和弟弟一眼。直到母亲叫住我，让我抱抱弟弟。我探头看看她怀里丑得跟猴子似的弟弟摇了摇头……弟弟身体十分脆弱，母亲出了月子就一直奔波在医院里，我哪怕每天回家吃午饭也很难看到母亲一眼。当时有个玩得不错的同学想拜访我家，我们提前约好了时间。我也跟母亲打了电话，希望母亲做两个菜。等我和同学兴致勃勃地到家时，家里只剩下爷爷。老年人吃饭很不讲究的，能吃饱就行，就连递给我和同学的碗里都挂着油污。我尴尬地接过碗筷清洗干净，想着母亲一定帮我提前做好了饭菜。可当我揭开锅盖，却看见里面只有闷得蔫了吧唧的黑菜，一股无法抑制的憋闷和委屈在眼睛里找到了宣泄口。那顿本没有什么味道的饭，却让我心里一阵阵发苦。
初三那年，我从贫苦的农村考到了县城。我记得拿到中考成绩单的那天，下着微雨，我举着成绩单朝母亲挥手，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坚持学习，熬过去是多么痛快！母亲对我的成绩没有概念，听我解释完后也只是淡定地给两三个远方亲戚回电话，报喜。我回家也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个月一次。母亲仍在手套厂和家来回奔波，能见到母亲的次数就更少了。在高一那个实验班里，我过得并不开心。有来自学习上的压力和怎么也追赶不上同学脚步的无助，有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的自卑，也没有好友相伴的孤独和无措……那些陌生而绝望的感觉常常让我夜不能寐，在宿舍的被窝里默默流泪。我开始觉得这么差劲的自己不应该花钱，别的同学一个月1000的生活费，我只跟母亲拿了600，哪怕如此，一个月结束后也还能有200的剩余，如此，下个月从母亲那儿拿400就够了，好像这么做能让自己成绩差的羞愧感少一些。我此刻明白，那时自己的状态是不正常的，心态已经出现了大问题。而母亲，从来没有觉得我哪里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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