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头的第一家,是叔婶家。
叔叔长得比较英俊,虽是农村人,但总是穿戴干净整齐,叔叔做农活不多,大部分时间,是跑一些买卖,锃亮的皮鞋总是露出干净的白袜子。即便下地回来,也比别人干净,这在农村可不多见。
叔家的婶儿,也是料理家务的好手,记得偶尔去她家,屋里屋外,炕上桌上,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婶子也有着农村妇女特有的壮实,干活特有劲儿,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总喜欢叫她一起帮忙。她是有叫必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利索人。
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却也有胆小的时候。听邻居长辈笑谈:婶子生孩子时,哭喊着,疼死了,下辈子再也不生孩子了……
叔婶有一儿一女,鹏鹏和小梅,在供孩子念书这件事上,即便再苦再累,叔婶也从不含糊,养猪养鸡,开窑烧木炭,啥活都干……
俩孩子也争气,相继考上了大学。鹏鹏在北京工作,娶媳妇,定居。
小梅也考到了外地,谈了个外地的男朋友。这叔婶是断然不同意女儿远嫁的,但是小梅在家里不给她举办婚礼的情况下,还是毅然选择嫁给了爱情。
一年后,小梅两口子带了个宝贝疙瘩回来了。小两口要工作,孩子没人带,所以就想到了婶子。话说,这小宝贝,小名嘟嘟,胖乎乎的,特别惹人喜欢。叔婶一见到孩子,也忘记对小梅婚事的不满,答应小梅小两口全权照管孩子。
这小嘟嘟,格外可爱,一点都不认生。村头巷里,谁见了都想抱一抱,逗一逗。我回家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见着小嘟嘟,那可爱劲儿让人忍不住想要带着她玩,给她买好吃的。
一晃三年过去了,小嘟嘟在外婆家快乐的长到了三岁多。
突然有一天,在县城的我听到一个噩耗,婶子到医院检查,竟然发现得了肺癌……
我们所有人简直不敢相信,婶子才58岁,还年轻啊……
俩孩子得知消息后,鹏鹏第一时间把叔婶接去工作的北京治病。嘟嘟也被接到了她妈妈身边。
再后来,不时有消息传来,说婶子治疗后,病情缓和了。为了方便治疗,叔婶也在北京的儿子那里住了下来。
一年半过去了,我们在县里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婶子回村一趟,马上还要走的。于是我们赶回了村里。婶子家早就来了好些乡里乡亲。她们都说,婶子恢复的真好,脸变白了,像大城市的人了。可是我分明看到,婶子原来的壮实,大嗓门不见了,比原来瘦了,像病后初愈的人一样,面色泛着虚白。
婶子依然像往日一样热情,给大家讲述她在北京的生活。她说,孩子们有多好,每天自己要打针,一针有多贵,这几年把家人拖累了等等。
听着她说话,仿佛还是昔日那个健谈开朗的人。
每天她也会和老太太们一起溜达,甚至还跳跳广场舞。
又是一个一年半过去了……
刚过完年没几天,家人来电话说,婶子马上要回来了。这一次估计是不好了。我们回到了村里婶子家,家里已经来了一些人了,看着大家的表情,感觉整个家里的空气也凝重了下来。
婶子在里屋炕上躺着,小梅带着嘟嘟也回来了。三年的时间,嘟嘟长高了许多,她不认识我了,在那儿自顾自的玩。
叔轻轻给我们说,婶已经不能下炕了。我进里屋叫了她一声,她很清醒,也很平静地和我们打招呼,平静的说话……
过了一会,她招呼叔,说身子难受,让他帮忙按摩一会。
过了没几天,传来了婶子去世的消息。在去世的前一天,叔托人给婶子买的一个床刚到。
那是一个可以让身子坐起来的医院的那种专用床。
可惜,婶子已经永远不需要它了。
当地的农村办丧事,一般在人去世后,会在家放五天再出殡。这期间,家里一般都会哭声震天。只要远近亲戚,有人来吊唁,家里的女亲眷,是要跟着一起哭,来一波哭一波,哭哭停停,就这么不断重复。
鹏鹏和小梅却显得很平静,家里没有哭痛一片。这让农村的乡邻暗地里不免颇多微辞。
小嘟嘟很独立,大人在忙时,她就跟别的小朋友玩,跟我也再次熟了起来。她悄悄对我说,姥姥就在这个宝贝匣子里躺着,姥姥是去天堂了。
到了第四天,灵前祭祀时,小梅和鹏鹏却一下子哭的扶也扶不起来。
嘟嘟许是看见她妈妈那么伤心,她哭的也很伤心。她看见小梅坐在地上长时间的哭,她悄悄到屋里给妈妈屁股下面放了个坐垫。
鹏鹏撕心裂肺地念着祭文:妈,我那天把我爸和你送到车站,你抬起没有一丝力气的手,摸着你娃的脸,我的妈妈呀,你娃从此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后来没有很多人的时候,嘟嘟问我,那姥姥去天堂了以后,还会回来吗?我妈妈这次哭完,就完了吗?还会哭吗?……
小孩子的世界,在真真切切的感受着至亲的人的生离死别,仿佛是真的,又仿佛假的
婶子去世后,叔也跟着儿子去了北京。从此,巷子里的第一个院子,就只剩下一把锁门的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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