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院坝左边,有一棵杜仲,样子有点大,有三层楼那么高。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都说世界上找不到相同的两片叶子。他们对列相间而生,一片与一片也各不相同,姿态各异。
静止的时候,显得很丰满,郁郁葱葱,娇嫩又端庄的模样。在遇见一点点的春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发出“簌簌”的声音,在阳光和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边缘锯齿般、叶背上缕缕的翠绿的脉络。像无数的蜻蜓落在那里,“呼哧呼哧”的扇着翅膀翩翩起舞;又像一位青年将军,憨厚挺拔,作一个傻呼呼的笑。
我常蹲坐在树荫下玩它,从粗壮的树杆上分叉出新苗。掐断一节掰断会有白胶丝连在一起,杆子就是发簪,叶子就是珠串,别在脑袋上,感到温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羡慕那住在枝间的鸟夫妻,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杜仲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
杜仲树的的欢乐,一直要延长一个夏天。我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要长青,但到了深秋,叶子变黄,一片一片落去。秋风一来,“窸窸窣窣”的往下掉,一夜过后,满地都是黄叶子。不肖几天,杜仲就削瘦起来,寒伧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嶙的骨。枝丫僵硬,不复柔软婀娜,只剩象征坏消息聒噪的乌鸦乱叫,和一个空的喜鹊窝。
我觉得这很残酷又诗意,从泥土汲取养分发奋成长成绿叶,还没来得及多看看世界变又变黄凋落化作春泥,捡起一片叶子当作书签。想:可怜的杜仲,是谁给了你生命,让你这般长在土地上?既然给了你这一身的绿的欢乐,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来年春天,绿叶又长出来了,依然是深绿浅绿。开叉处一年大过一年,长过了我的大腿,与我快要齐平了。
有次回家发现只剩一个树墩了,土地上突出来的白花花的树墩、院坝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树皮、枝丫,奶奶说秋天掉叶子太恼火了,而且树木也活不长了。
我在这颗杜仲下学过乌鸦叫、尿过尿,捕过蝉鸣,抓过毛毛虫,它给我遮过荫,帮我晒过被。我还没来得看最后一眼,已经七零八落了。伤心难过好一段时间,特是不习惯。
我也开始渐渐懂事明白自然的规律,感叹四季的神奇,于是敬仰起杜仲来,祝福于它:它年年凋落旧叶,而以此渴着来年的新生,树长千丈落叶归根,都是黄土地养着的。
它才没有停滞,没有老化,而目标在天地空间里长成材了,全身都是宝。
我忽然醒悟了,杜仲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的命题在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生命到来,生命又归去。
这正是天地间自然万物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使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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