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先生的一天

01

在北京朝阳区最繁华的地段工作了两年，每天缩在电脑面前研究如何写出让有钱人看上一眼就能有买房欲望的地产文案。这件事本身就很怪诞，试想一个每天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北漂青年，每天为身价过亿的老板们写价值几个亿豪宅的文案介绍，夸它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能带给你不一样的人生体验，甚至还兜售起大隐于世的人生态度，这难免是井底之蛙和鹰隼比天大，眼界太有限。张先生说，“不如国庆节我们走出去看看吧？”

“来北京两年了，在北京这个繁华大都市做了两年螺丝钉，我们都还不知道北京城长啥样。”

我说，“好啊，可是北京城那么大，我们从哪儿出发呢？”

张先生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来安排。”

02

睡梦中的我被电话吵醒，我迷迷糊糊的摸到手机，电话里传来张先生热气腾腾的声音，他叫我起床，语气既得意又带着欢喜，他大概对那一天的行程都充满了期待。

张先生把一天的温度峰值和我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嘱咐我如何带外套，千万不能穿高跟鞋，因为我们今天的终极目的地是到一个山顶，要一路爬上去。

我拉开窗帘，天际刚刚翻起鱼肚白，清冷的月光还挂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上，看了一下时间才五点钟。

张先生安排的行程是，早上五点半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如果有兴趣再逛一逛故宫，然后就坐大巴车直奔香山。

初秋的北京城已经寒意十足，拂晓时的霞光也不带任何温度，我们缩瑟在宽大的衣服绣袍里，任凭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带刀又像带刺，我们却抵着它朝长安街靠近。拥簇在人堆里，我们躲着脚，搓搓手摸摸耳朵，松了一口气发出由衷的感叹，这个早晨是我们经历过的最冷的早晨。尽管这样，还有很多人比我们更早到，我们没能走进观礼台区域，只能远远站在长安街对面，岔着人缝看着五星红旗飘飘摇摇地升到旗杆顶端，以及人群激动的欢呼声和口哨。

太阳和五星红旗一起升起，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到红墙上，我欣喜的伸手触摸。张先生说，“别动，就这样，这个姿势好看，我给你拍张照片。”

张先生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相机？我回头，只见张先生举着手机给我连拍了好几张。他拿给我看，红彤彤的太阳在我身后，金色的阳光漏过指缝打在脸上，我那凌乱的发丝泛着绒光。我很喜欢这张照片。我的拨弄刚拍的照片，张先生满脸得意的侧目看我。这一幕被一位摄影爱好者拍了下来，他问我们愿不愿意花钱买下这张照片，我们两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的认定这是骗钱的新手段，但是照片确实如他所说拍出了情侣的唯美意境。

我看着摄影师失落的从我们身边走开，我嘟囔着，“那个照片要一百块钱，有点贵。”

张先生笑了笑，说他要去个洗手间让我在原地等他，然后向摄影师方向的人群里走去。

3

故宫要等到十点才开门迎客，我们看完升旗差不多六点，还要等四个小时，我不想等。

张先生也觉得没有必要等，故宫可以改天再去。

我们坐上前往香山的大巴车，张先生把买来的热饮递给我，我们在车上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互相躲着脚，车上的暖气灌进鞋子里，寒潮瞬间融化，我兴奋的伸出冰冷的手捂住张先生的耳朵，他在受到一阵冰凉的刺激后也反手捉住我的后颈脖，我们在暖意融融的巴士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张先生和我是大学同学，毕业时我比他早一年到北京，他大概是不想丢了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才中了我的激将法。我说你是怕在北京混不下去，不然你为什么不敢去？他说谁怕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他的四方就从重庆来到了北京城。

张先生的个子不高，但也风趣幽默，他常说自己是浓缩的精华。精华二字他确实敢当，大学期间拿到国家级一等奖学金，一个学生却经常干着老师的工作，教同学写代码，管理全院学生，他是优秀毕业生，也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不传绯闻，又尽力保护当事人。

他有一个初恋女友，并有幸成为同班同学，他有机会在漆黑的林荫道上牵起她的手，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的初恋也有一位初恋，那是她失恋最虚弱的时候。他明明可以趁虚而入，但他没有。他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关于他们约会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开。他不明白，初恋如果不喜欢他，又为什么会问他毕业了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手里捧着他说是圣诞节特意为我买的苹果，他说外面的苹果已经卖断货了，这是他跑了好远到乡下小镇上才买到的。

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买苹果给我啊？”

张先生说，“因为明天是圣诞节，今天是平安夜，平安夜收到苹果会一辈子平平安安。我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我没有准备回礼，于是问他，“那你要给她多买几个啊，保佑她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张先生忽然愣住，原来他没有给她准备苹果。张先生开始神色慌张，我调侃他小气，“别人不喜欢你你就苹果都不送了。”他摸摸头懊恼道，“忘了。”

我镇静的看着张先生，然后问，“你真的喜欢人家啊？”

他抬头，目光如炬。我笑了笑，“等着，我买了多的苹果，我拿给你。”

我问张先生，追到人家女孩了吗？

张先生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去年过年回去在街上碰到她了，挺着一个大肚子，一个人在菜市场卖菜。心里很不是滋味，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见面不识。”

我问张先生，“咋啦？后悔了？”

张先生说，“看到她过得不好，有点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坚持。”

我笑了笑说，“你到底喜欢人家那点？”

张先生想了想，摇摇头说，“我好像也不知道。她可能长得好看吧。”

窗外开始堵车，我们的话题也转到了堵车上，我开始晕车，呕吐物泉涌到嗓子眼，可我不能吐在车上。

张先生似有预料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撑开说，“吐这里面吧。”

我不好意思让他提着，于是拿过塑料袋躲到一边哇哇大吐。

他一边轻轻拍我的后背，一边递纸巾和水，手机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掉出来，我好像看到了之前摄影师拍的那张照片。

4

路上塞车塞了两个小时，我们到香山脚下时已经十点钟。

我们准备在山脚下休整后上路，荒无人烟之地，竟然一个商店都看不到。张先生说，“没关系，我带了干粮和水。”

张先生从包里拿出一些面包和鸡蛋，他说，“你要补充能量，不然等会儿爬山没有力气。”

张先生把衣服脱了垫在草地上当野餐垫，我们坐在上面大快朵颐。

香山的路并不难攀爬，我走在前面，张先生走在后面，我问他为什么走在我后面。他做了一个双手向上抬的动作，咧嘴笑说，“因为我要给你托底啊。你爬不上去我就托你一把。”

他一边说，又一边比划。

他在我眼中，神采奕奕，却又天真。

我问他，“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不？”

他愣了愣，摇头说，“没有。”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掏出手机给我看，他说，“你看，我把这张照片要到了。”

我一点也不诧异，我说，“那么贵你为啥买？”

他说，“因为我看你喜欢啊。”

5

我们站在山顶上，我跟他说，“张，你可能根本就不喜欢你的初恋。喜欢一个人是会成全她的喜欢，是想让她开心，比如苹果，比如照片……”

也许是山顶的风声太大，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6

现在，张先生已经结婚了。

那天他和我说起去香山看北京城的事，他感叹道，那一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我顿时鼻子一酸，思绪想了很久，我笑了笑，是美好的一天，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你现在才发现。

人生的很多种可能里，那一天又何尝只是一天，那一天分明是美好的另一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