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

中元节。

“今天，可不要开夜车啊。”小道士微微笑了一下，“会死的哦。”

“放你娘的屁！”司机小张啐了一口，“再胡说八道老子把你摊子砸了。”

中午闲得无聊，在路边等客人时，一个小道士凑过来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把小张气的扬手就想打过去，小道士笑嘻嘻地跑开了。

“别怕嘛，我们每个人都是要还债的！”

哪来的疯道士，真是晦气！

小张丢掉了指缝里的烟头，朝车窗外吐出一口浓痰。正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一把拉开了车门，坐了进来。

“开吧。”

小张看到来人的时候愣了好半晌，他低头看看打车软件上的青春美少女头像，又看看后座这位极具视觉冲击性的膘肥体壮的大汉，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倒胃口。掂量了一下自己怕是打不过对方，只能咬咬牙开车上路。

这人是要去临市的，中间还要经过一段盘山公路。可谁想到以往顺畅无比的路上今天居然堵的可以。小张担心前面的车从山道上溜下来，一路上开得很慢，等到返程的时候天已经黑掉了。

深山里没有路灯，全靠车灯探路。黑漆漆的路上，只有路边的石墩和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木时不时地从视野中闪过。

太静了。

寂静的夜色让小张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打开窗户点了根烟，香烟的明火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小张想起来中午那小道士说的话，蜷起嘴唇吐了个烟圈：“啧，鬼节走山路。”

小张一向胆子大，又不信鬼神。可就算这样，放在现在的环境里，一时间，之前看过的那些个关于夜半拦车的鬼故事也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

尤记得有个司机拉客人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出租司机，半夜拉了个面色惨白的白衣女子要去殡仪馆。司机提心吊胆地开了一路，一到地方，连钱都不敢再要，待女子刚一下车就踩油门绝尘而去。只听得女子“啊”的一声惨叫，司机向后看去时，街道上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其实是女子一脚踩空掉进了下水道里……

想到这里，小张轻笑了一声，刚才聚集起来的恐怖气氛，好像瞬间被这个笑话给冲淡了。

好像一股风不知道从哪带起了一些纸灰，小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不好！

刚一走神，小张就看见路边竟站了个人，直直地伸着胳膊，像是要拦车的样子。

“艹……傻逼吧？！”小张啐了一口。

大半夜的一动不动站在路边，是想吓死人？小张想，这人多半是个神经病。

可车子从旁边过去时，车灯照亮了那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妙龄女子，打扮得又很时髦，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披在肩上，身上只穿了一条包臀短裙，清凉的布料紧紧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却难以遮掩浓郁的青春气息。

而此时女孩子身体微微有些僵硬，脸色十分苍白，可能是晚上山中的空气实在是太冷了，她很是有些吃不消。

小张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心里暗骂道，穿这个样子在山里溜达，这不是故意引人犯罪吗？

小张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还是一辆车都没有。干脆油门一踩，又把车缓缓倒了回去。

女孩已经冻得不行，看小张在自己面前停下来，倒是什么都没说，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双光溜溜的长腿就那么杵在小张视线的边缘。

顿时，小张只觉得口干舌燥。

“美女，去哪啊？”

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在舒缓自己已经冻得乌青的唇舌，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K市，回家。”

美女很高冷，小张却很燥热。

开车这么些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客人，多有钱多好看的姑娘还不是要坐他的车？他很为自己这片刻的重要性沾沾自喜。他不但能和美女们随心所欲地聊天，有条件还能动手动脚，她们也没一个敢说半个不字。

她们能怎么样呢？再光鲜亮丽的都市女强人，也是要依附于男人的嘛。坐老子的车，那还不是老子的人？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晚在山里做什么啊？”小张笑嘻嘻的询问，又摆出唬人的口吻，“万一遇到坏人就不好了。”

“等人。”女孩的回应和她的神情一样冰冷。

“我看你脸色不好，和男朋友吵架啦？”

“我没有男朋友”女孩截住他的话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想了想补充道：“那边太冷了。”

“你穿的太少。”小张说着，视线在女孩子腿上匆匆地扫了一下，心说长这么好看，倒不像没有男朋友的样子，追她的男生怕是要塞满一个足球场了。“穿这么少在山里乱跑，白天可能不觉得，晚上可是很冷的。”

女孩可能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似有似无，小张没有听真切。

小张看看女孩，她的眼睛在黑暗的车厢内一瞬不瞬的，一缕碎发垂下来挡在她脸上，恰好遮住了小张的视线，反而让他心里更是痒痒了。

可这女孩子一直都冷冰冰的，僵坐在那里，倒是十分无趣。高冷什么啊，再怎么牛逼不也是个女的？

小张脑子里的坏主意顿时蹭蹭的往外冒，老子就不信搞不定你。

“说真的，今天可是鬼节，刚才看到你就那么站在路边，我还以为遇见鬼了呢。”

女孩子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没吱声。那一眼，让小张足足的打了个冷战。

说不上来，可这女孩子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些诡异的熟悉。小张张了张嘴，又咽下了半句。

“可不要开夜车，会死的哦。”小道士的话没来由地响了起来。

“咱们……是不是见过啊？”小张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些不好的预感。

以前经常说出口的搭讪常用语，此刻说出来却有些许颤抖。

小张咽了口口水，车子外面的黑夜好像更浓了些。

女孩子缓缓地抬起手，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指尖直直地指向车窗外面：“你还记得这儿吗？”

就像被雷电劈到，小张的脸色一瞬间煞白，一些不堪的画面涌进脑海。伴随着一个女孩子无助的尖叫、呻吟，布料撕扯的刺啦作响和刀子插进皮肉时特有的声音。在这之后就是满目的血红……

小张晃了晃头。不，不会的，这件事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我都知道。”好像听到了小张的想法，女孩子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想要的都得到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了她呢？”

“她报警了！”小张开始慌了，女孩子的笑容勾起了他心里的残忍。他知道，自己恐怕要多杀一个人了。

“她知道了太多了，我没有办法。”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看到了？小张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才能逃了这么久。不过好在，现在还在深山里，路上没有一个人，不远处就有断崖，只要……

“别给自己找借口，你不过是想试试杀人是什么感觉，你才是鬼”，女孩子凑近了他，“不，你还不如鬼。”

“可不要开夜车，会死的哦。”小道士的话在耳边不断地回响。

呵，不过是个女人，死的可不一定就是我！还有五百米就到断崖了，只要……只要抽出座位下那把刀，那把藏了两年多的刀。

“你给我住口，臭婊子！”小张撕破了面具，恶狠狠地瞪着女孩。

“哦？现在又准备杀了我了？”女孩挑衅地说道，“恶人就是恶人，这么些年你一直在庆幸吧，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还能活得这么舒坦。你有想过睡在冰冷冷的深山里的她吗？每天被蚂蚁蛆虫啃食肌骨，被鸟雀啄食眼珠，无人收殓，衣不蔽体，盼了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也不能见到苦苦寻她的双亲……你有吗？你一秒钟都没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你到底是谁！”小张咆哮道，断崖已经近在眼前，只要……

小张猛地从座位下面抽出短刀，架到了女孩子的脖子上，那纤细的脖颈可能轻轻一碰就皮开肉绽。

“你瞧瞧我是谁。”可女孩根本不在乎那把刀，她径直把脸凑了上去，用手轻轻拨开额前碎发。原本那张清秀的脸突然起了变化，五官剧烈地抖动变形，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貌。

小张心中大惊，这张脸，正是当年那个死掉了的女孩子。

刹车！我要刹车！

可车子不断加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偏离了路线。

紧接着，两行血泪从女孩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她脸上的皮肤一点点地脱落、腐烂，露出骇人的白骨。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她幽幽的低语，“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有没有梦到过我？”

“求求你！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求求你！”小张丢了刀，恨不得跪下来磕头。

“你怕了吗？我也很害怕，我才刚满20岁，我很疼，我怕死……”女鬼喃喃自语，忽然间又声嘶力竭“凭什么你能好好的活着！我恨呐！”

“饶了我吧！求求你！”小张只觉得无助，满心都是等死的恐惧。

“你饶了我，我就去自首，把你交给你的父母！真的！”

“哈，你这样的人。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心。”那女鬼刷的抬起右手，五指指甲长得老长，森森的闪着寒光，就像五把利刃，说话间就向着小张的胸前插了过来。

小张只觉得一阵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灼目的灯光将室内照的亮通通的，显得四周粉刷的白墙更加惨白。一群人围在一张床边上，正在忙活着什么。

“可得好好查，这人是前几年一个重大恶性事件的嫌犯啊。从他附近还发现了当年案子的女孩的尸体，都烂光了，可怜啊。”众人一片唏嘘。

一个男子赤裸裸的躺在床上，已经被开膛破肚。穿着白大褂的人把他的心托出来来回检查了一遍，说道：“刘头，这家伙在车祸之前就已经死了，心脏骤停，俗话说就是被吓死的。”又指指男人胸部的几个血洞，“这恐怕是他自己戳的了，伤口和车里那把刀的尺寸吻合，指纹也只有他自己的，可以排除他杀了。至于他为什么戳自己，不知道。”

“啧，真是报应啊”，旁边领导模样的警察点点头：“真邪门，每年中元节都要吓死好几个，你说，真的有鬼吗？”

“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