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最初知道李娟是新经典出她的书，从封面到文案都是一直心水的类型，于是读了《我的阿勒泰》，恬淡又美好，简直惊为天人。那时候人家叫她不叫本名，而称她为“阿勒泰的李娟”。之后又读了她的一些列散文，《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生歌唱》，看着都是些轻快又清新的调子。只有“羊道”三部曲近来才开始读。

《春牧场》为该系列第一本，我拿到的是中信书店的珍藏版。原来早在2012年便已经出版过了，恨不“知”逢时呀。（毕竟那时候心中更明澈一些，读来会更耐心，阅读体验更完美。）

所谓羊道，是哈萨克民生命中必经的道路，是大自然给他们安排的坚信壮阔的迁徙之路。“羊群在一整面山坡上弥漫开来沿着平行着布满坡体的上百条狐仙有序前行，丝丝入扣。”在它们走过的路后面，也是人在走着。牧民们盛装跋涉在祖先的道路上，在一次次声势浩大但又习以为常的聚散中完成自己的一生。

“羊道”三部曲所讲述的是李娟跟随哈萨克族的扎克拜妈妈一家，历经寒暑，在粗犷苍茫的阿勒泰山区游牧生活的日子。她从落笔的第一个字开始写她看到的事物，抬头便写苍茫的天空，低头便写辽阔的土地。她写扎克拜妈妈，写极富男子汉气概的斯马胡力，写温柔又坚韧的卡西，写调皮又美丽的胡安西。她的书中都是日常的情景，马陷入沼泽，小羊失去妈妈，无法带走的小狗怀特班，驼峰直不起来的自家骆驼，长着一前一后两只角的羊咩咩。她的文字像姑娘手中的素色线团，不疾不徐织就了一个辽阔的世界。在那里，自然很强大，人很渺小。

李娟在书里写道：“实际上我对这个系列的文字有着更复杂的情感，下笔之前已为之准备多年……直到后来，我鼓足勇气参与扎克拜妈妈一家的生活，之后又积累了几十万文字，才有些模糊地明白了吸引我的是什么。”

作为一个外来客人，李娟以自己的视角观察，酝酿，记录下与扎克拜妈妈一家在一起的所见所闻。她是一个过客。这样的体验让她敏感于这个民族生活处境之不易，也敏感于人本性之纯良。她在漫长无边界的时间里仔细观察，世界被拉扯得很大。在一个个个体间，她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在这个古老的牧场里，活着与死亡的事情都会被打磨去尖锐、突兀的棱角，非自己微弱的力量能够左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李娟的文字，让我愈加感受到那些认真而活的人他们的生命力之强劲，只有他们懂得对于所有将死的事物不能过于惋惜和悲伤，更不需要怜悯。这是这块土地教给他们的。而我们也只是恰好居于一隅通过别人的文字得到了这些安身立命的信息罢了，多么简单省事。

这块土地留给李娟的，是文字间不露声色的热闹与鲜活。是广漠的草原，是连绵的冰山，是遥远的天空，是丰茂的水草赋予她的。

读这本书，就仿佛是读一封来自远方小妹妹的信，她无比欢快地讲述着自己的所见，她无比讶异无比热烈地诉说着，同时也讲述着自己满心的无奈和荒凉。可这就是她看到的世界不是吗。王安忆的话说得高级点：“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大，时间很长，人变得很小，人是偶然出现的东西。那里的世界很寂寞，人会无端制造出喧哗。”

至此，新年已过半，我大概可以说，李娟和黎戈是今年收到的最为珍贵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