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空是灰蒙蒙的,炮弹炸向地面砸出了大坑,尘土飘散在空气中,是黑色的。一坨黑黑的东西在眼睛上面转悠,傅家竹忙不迭地拿手摸了一下,好家伙,好大的老鼠。他厌恶地拎着这个胖家伙的细尾巴,甩出去了。然后,人坐起来,发现空无活人。
医护站撤离了,军旗拔了,所有人不见了。他回忆着自己晕过去前的情景,想起了那位战士。战士不在周围,可能被救走了,可能就掩埋在这尘土里。他想到战士的嘱托,就摸了摸那本本子,还在。
天快黑了,他必须离开这里。这里是荒原,没有硝烟战火的时候,死一般地寂静。再晚些,可能有野兽出没。他没有野战经验,只能快点离开,他从地上拿了一把刺刀、一个行军包就上路了。
一路上,他看到好多人,看着看着就哭了。都是爹妈好好地生下来的,可是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难道这就是战争吗?他不敢想,他不过十六岁,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他想活,活着走出这个鬼地方。他可以死,但要体体面面地死。他不想爹妈在上面看到他时,不认识他。他要活,他要把战士的信交到他老父亲手里。他更要活,没有他,翠兰谁保护。
这时,他停下来了,不敢往前走。他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不能确定。他是被人硬拽过来的,没见过什么市面,枪都没摸过。但是,这时,他想活。想活命,就不要随便乱动。家竹大气不敢出,右脚硬邦邦地。他要等救援。
天彻底暗了。站了四个小时的腿开始麻了,从脚底传来的抽搐,让右腿酥酥麻麻,身体晃动了一下,把重心放在左脚。可转眼又想,不能放松警惕,这东西上面的重量不能有变化,又悄悄地把重心放回去。再站了一会儿,双脚都麻了,只能慢慢蹲下来。这可不是办法,他需要找一个倚靠的中心点。
他附近有一棵树,刺刀正好可以够着。于是,他把行军包从背后往前放,抵在膝盖和手臂之间,把刺刀柄靠在包上面,刺刀对着那棵树的树缝,简易的支撑架就形成了。
肚子里没食,可不行。他拿出衣服里面的烧饼,早凉了。没有热气的烧饼,摸上去有点硬,但是有家竹的余温。他想到了翠兰,不知道她现在饿不饿,有没有找到姑妈。他越想越难过,想到小时候,爹妈给他和翠兰烧饼。翠兰喜欢抠芝麻,一点一点地抠,把芝麻抠没了,再吃饼。那时,他以为她爱吃芝麻,就把她的饼抢过来,帮她抠,她也不恼。结果他吃了两块饼,妹妹吃了两堆芝麻。现在,他也学着妹妹的样子。
这时,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眼睛盯着他。他饿得看不清楚,揉揉眼睛。一个瘦不拉几像猴子的活物看着他。是猴子?不,好像是狗。它只是饿得只有骨头,看上去比较瘦。全身的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条后腿一瘸一瘸地。家竹想换个姿势蹲,于是,刺刀在空中晃动了一下。那只狗伸直了前腿,往后仰。家竹赶忙放下了刺刀,剥烧饼皮,向小狗丢过去。小狗一开始离得远远地,看到家竹扔过来烧饼皮,上前闻了闻,在饼皮周围兜了一圈,然后舔了一口,看着他。家竹笑了笑:“快吃吧。”小狗乖巧地低下了头。
小狗明白了他的善意,就胆子大了,向他靠近。家竹发现,他不是野狗,好像是家狗。这是荒原,在这里站了一天都没有人,应该不是当地的狗。可能是随军狗,某一个小战士留下的吧。家竹摸了摸它的脊背,皮都包不住骨头了,真心可怜。他又把水壶拿出来,在树叶上倒水,小狗顺着他的手,低下了头。家竹很满足,在这里还有一个活物陪着他,他不孤独。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看到有一群戴帽子的人看着他。他以为在做梦,想继续睡。小狗舔着他的眼睛,家竹真心不想醒来,这个梦还不错。没法子,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的确有一群人看着他。一个人太久,不知道怎么说话,他又哭又笑,指着脚下,比划着爆炸的动作。旁边的人都笑了。一个军医模样的姑娘走过来说:“小战士,你踩的不是地雷。不信,你把脚抬起来看看。”
家竹往脚下看,哪需要看。一夜过后,他早就平躺着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他抱起那只小狗,和这支队伍离开这片荒原。
他说:“活着真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