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着的树

静下来的时候，我总会去想人生。它似乎仅有这么一次，如果真的仅有这么一次，我到底该怎么活。

回首过去走过的一步步，好像都是在苟活，却又似乎都有理由和意义。未来的日子还长，该怎么接续？是继续被动地迎接还是主动地求变？总未能想出一个能够立下决心的答案。

看着眼前的树，它们都一声不吭。风来了，它就摇。风息了，它就静。春天来了，它就发芽抽枝，冬天到了，它就谢光了叶子入眠。它总站在一处，似有所思，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直到死亡，无论是枯萎、老死还是被采伐。它有感情吗？那静夜的婆娑是它欣喜的歌唱吗？那夏日的沉默是无声的悲伤吗？花朵绽放，它会不会骄傲？枝桠被砍斫，它可曾感到疼痛？我就这样想入非非地度过了半晌，它会笑话我的神经质吗？

我抚摸着它粗糙的身体，却想到自己额头上的悄悄出现的皱纹。我想，我会不会也像树一样活着？

突然地，一只小鸟落在了眼前。它好奇地看看我，又仰起头看了看树。它似乎很警惕的样子，我的善意无法给它足够的安全感。

我着学树的样子一动不动，它慢慢地向我跳近，一小步一小步地，剩余三米的时候，它干脆迈着步子走了起来，像只小鸭子一样，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它便吓得一下子飞到了一棵树上。

冬日的晌午，阳光在林子里穿梭。映出斑驳的影子，总给人以光阴流逝的感叹。我享受着温暖的光缕藉了风力的摩擦带给我的难以名状的快感，却承受着浪费光阴无所作为的内疚。

我站起身，在林间的石板路上走动。想在树前警告自己不是树，不能像树一样任由时光宰割都逆来顺受。

走了几百米的样子，遇到了一双母女。母亲扯着女儿的手，疾速地从我身边走过。那个母亲看起来颇经历了些风霜，眼角的鱼尾很多，头发也渐渐显出了银灰。女儿呢，很小，估计不会超过七岁，梳着一只马尾，不过蓬蓬的。突出的脸蛋上就像擦了胭脂一样泛着艳红，她的脸很脏，鼻涕流了出来，随着她的呼吸发出哧溜哧溜的响声。她噘着小嘴儿，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她们过去了大概三十多步，我听到那个母亲说：“你还生妈妈气吗，妈妈说好了下次一定带你去城里滑滑梯！”女儿说：“哼，你都说了好多回了，别的小朋友的妈妈每周都带他们去，我还一次也没去过。”然后，就一切沉默了。不知为什么，我竟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从林子的深处消失，半天才如梦初醒。

我嘲笑自己爱管闲事，遂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在一个庭院前我又看到一个父亲在苹果树下给她的女儿架秋千，他拿着一把手锯在秋千座上锯出卡槽。女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棵苹果树上的绳索看。两个男孩子绕着苹果树拿着木头削出的小手枪玩军事游戏。父亲的额顶和脖颈上冒着蒸腾的汗气，却在乌黑的眼睛里透出明亮的喜悦。

我不客气地走了，再次暗暗地在心里警告自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能再像这样把生命浪费在一片树林里！”

终于走出了那片林子回到了城市的家，夜幕已经降临。站在阳台上，低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辉煌的灯火和密集的车流，我却又想起那些自在从容的树。我突然发觉，自己不就是一棵流浪着的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