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采看来,悲剧衰落的原因,是理性和秩序战胜了激情和迷狂。有两个人共同扮演了“悲剧杀手”的角色,一个是哲学家苏格拉底;另一个是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中的第三位,欧里庇得斯。
苏格拉底作为哲学家的代表,要求人们处处讲道理,他要用理性驯化激情。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接受了苏格拉底对理性的推崇,在戏剧里也处处展现理性的精神。在情节上,悲剧主角遭受打击,不再是因为诸神任意的安排和无常的命运,而是因为自己理性不足,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这样一来,悲剧失去了神秘和荒谬的要素,也就失去了给人带来恐惧的力量。在艺术形式上,欧里庇得斯不再需要合唱队把人带入到迷狂的、灵魂出窍的状态,对白的作用大大超出了音乐。结果就是,酒神精神逐渐被日神精神战胜和代替;无意识的音乐创作被有意识的哲学反思代替;直面痛苦和悲惨的悲观主义,被理性的乐观主义代替。悲剧很快走向衰落,被低劣的喜剧代替。
这就是《悲剧的诞生》的核心观点。尼采用“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之间既对立又互补的关系,解释了希腊悲剧的产生;又用“日神精神”压倒“酒神精神”,解释了悲剧的消亡。
尼采认为,这种新的歌剧形式,代表了古希腊悲剧的复兴,也代表了新的德国精神,可以拯救现代人颓废的精神状态。它有团结德国人民、建立统一德国的感召力。尼采创作《悲剧的诞生》的时候,正好是1870年德国打赢了普法战争,民族自觉和民族自信都日益提高的时候。联想到这个背景,尼采把瓦格纳与德国民族的振兴联系在一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就是第二部分的内容。《悲剧的诞生》,表面上是在探讨希腊悲剧的诞生和消亡这样一个艺术史问题,实际上却有着更深的现实关怀。尼采是在批评当时古典学家对希腊精神的错误理解,他要和支配了西方哲学两千多年的理性主义战斗,同时还要为当时的德意志民族找到了一种新的精神寄托,那就是瓦格纳的歌剧。
16年后,再版《悲剧的诞生》的时候,尼采加上了一篇“自我批评”作为序言。在序言里,尼采承认自己的这本处女作不够成熟,是一部充满勇气和忧伤情怀的青年之作,是哲学、历史、艺术、政治、社会等等要素的奇异混杂。他的错误在于试图把重要的哲学思想伪装在学者的长袍之下,由此成为了人们批判的焦点。他的错误还在于误认为瓦格纳是那个时代的救星,并且不切实际地去追求所谓的“德国精神”。尼采的言下之意是,假如让他再重新写一遍《悲剧的诞生》,他会脱掉古典语文学的外衣,去掉对瓦格纳的溢美之词,直接从哲学的角度去揭示希腊悲剧的精神内涵。这也正应了尼采的那句名言:“凡是不能杀死我的,都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虽然在一些学者眼中,《悲剧的诞生》是一部失败的作品。但是,尼采对悲剧哲学内涵的深刻揭示,却让这本书成了尼采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著作之一,它对哲学、音乐、文学、历史、心理学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尼采勇敢地揭示这个世界虚无的本质,直接激发了20世纪的存在主义运动。他对瓦格纳歌剧的深刻见解,今天依然是理解瓦格纳的重要范式。他的“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在法国小说家纪德、德国小说家托马斯·曼、英国小说家劳伦斯等人的作品里,得到了进一步的阐发。而尼采关于梦与醉,有意识与无意识的深刻分析,影响了弗洛伊德提出自己的心理分析学说。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处女作和成名作,它让尼采成为德国思想界的名人,也让他成为古典学者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悲剧的诞生》被追捧和批判的原因,都在于尼采用一种不够学术的方式,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角度,揭示希腊悲剧的诞生和消亡过程。尼采写的,其实是一部伪装在古典学外衣之下的哲学著作。尼采探讨希腊悲剧的起源和衰落,背后有着更大的时代关怀。他不仅要批评当时的古典学者,而且要从整体上批判西方的理性主义传统,还想为当时的德国找到一种新的精神力量。
开头提到,尼采是一位制造金句的大师,在解读的最后,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悲剧的诞生》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世界才具有存在的合理性。”这句话点出了《悲剧的诞生》的核心主题:世界本身是虚无的和荒谬的,只有通过艺术的方式去加以表现,这个世界才变得合理了,有意义了。在尼采看来,艺术对我们的人生来讲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装点,而是具有存在论上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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