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飞机留下航迹依旧挂在天空，零碎得说不上是线了，抬头望去，在广阔无垠稍有雾霭的蔚蓝背景中，它好像抽身撇开了人类存在的时空，延伸到目不可及的地方，于泛红的霞光前戛然而止。几片细云在它四周晕开，被随意点缀，若有若无游丝般，像船桨搅动形成的波纹。航迹有有别于散落在四周飘忽不定的云，反射出更加柔和洁白的光，孤零零地，形单影只，不曾移动。
往西半边的天，太阳倚着那些细碎繁多的云，缓缓坠落。
远方，可以看见镇上最高的楼顶端耸立的避雷针，印出黑色模糊的剪影。几座巨大的起重机挤在一起，身旁未建成的房屋披着绿色的幕布，遮掩起自身突兀的钢筋水泥。施工片刻未停，敲打、机钻声四处飘荡，嗡嗡作响，抹茶留在口腔的苦涩余味般，笼罩在小镇上空。
近处车辆来往，行人闲谈。
与往常一样，鸢恒镇在暮色中沉沉睡去。
李阳一左手提着透明塑料袋，左右脚不紧不慢地交错向前。
“我说了寒假作业写完了，刚刚去买笔了，对，就快到家了。”
通完电话的李阳一不忘摆弄几下手机，刷到有趣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到红绿灯旁则收起手机，转动头盯着车。
电话中说的无二，就快到家了。天空由柴火的余烬变为夜晚空气中四散的淡紫，两旁是熟悉到像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一样的楼房，背阳的一面遍布裂纹，与攀附的奇怪植物的叶片一同正对落山的太阳，层层绿中带褐的复杂叶片间留下排列有序的令人本能畏惧的黑暗，看起来就是老者额上因大笑强行挤压出的纹路。本就不宽阔的道路硬是随意摆放了几辆或新或旧的日系小车，车身并不洁净。李阳一匆匆扫了几眼车窗泛起金黄的光，在奶茶店右转，进入更加狭窄的小巷，彻底不见西边的斜阳。
头顶架起的霓虹广告已经亮起，暮色占据了逼仄小巷中抬头唯一能看到的天。李阳一踮起脚谨慎地跨过垃圾堆旁四散的水洼，内心抱怨了一下那些永远丢不准垃圾的邻居们。阴暗的搭配词就是潮湿，在记忆里，小巷没有一天是以整洁的面貌呈现在李阳一面前，即便是酷暑中连续几周的艳阳天，在他眼中也仅仅只是在氤氲的水汽中加了点热，更加难耐。
他的家夹在一间足浴会所和网吧中间，与左右24小时不间断的光鲜不同，是这个阴暗小巷更加阴暗的存在。
刚才来电的是李阳一妈妈白素萍，一位下午五点半准时下班的单亲母亲。
所以李阳一知道她此刻在家。
利索地拿出钥匙，顺便将不知是谁扔在门口的饮料瓶捡起。
“回来了？”厨房里传来白素萍的声音，伴随油在炒菜中乍起的声音。
“嗯，就买了笔。”
李阳一说完自顾自沉默，走向厨房，看了眼白素萍烧菜的进度，想着没时间上楼了，索性直接坐在餐桌旁。弯腰将刚刚捡起的饮料瓶投入桌底刚换完袋的垃圾桶。
身后的毛玻璃窗呈暗淡，厨房里白素萍的背影也落下黑色，模糊起来。
“开灯吧。”李阳一发声。
“嗯。”刚完成一盘菜的白素萍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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