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不好看但我不知道善不善良，没有美丽的大眼睛，也没有辫子粗又长。她不美，甚至可以说丑，她的头发很短，像男生的平头一样短，嘴唇有些突出，说话含糊不清，还有些智力障碍。

她是外婆村里的小芳，而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家里孩子多，所以我被送到外婆家养，从小到大，我的耳边都挂着一句话，没有你外婆，就没有你哟。所以在我的童年里，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外婆，还有她那简陋却永远整洁的小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和同村的人玩的少，我只记得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自己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出现在外婆家的门外，她是离外婆隔着一家的邻居的孩子。她总是怯怯地，不敢进来，就一个人远远地在门外站着，然后看着外婆的门，看着门里的我。每次外婆看到，都会叫她进来，有时候会给些东西她吃，有时候会问她话。有些她答不上来，甚至答非所问，有些我甚至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需要她重复好几次。但外婆却似乎听一次就能明白，我听不懂时外婆有时会在一旁说明她表达的意思。因为外婆的亲和，不会像别人一样总是远远地嫌弃，看到她来就要赶她走，所以她爱来外婆这里。

有一次，我正在折纸玩，她来了，仍旧是怯怯地等着被叫进来。似乎无论她来多少次，她总是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她在我对面蹲下来，默默地看着我折手里的东西。没多久，我折好了一只千纸鹤，我拉了拉千纸鹤的翅膀，把千纸鹤举到她的眼睛前，问她：“猜猜看我折的什么？”她顿了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里的千纸鹤，然后缓缓地说：“是花蝴蝶。”我一下子愣住了，因为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千纸鹤称为蝴蝶，我以为她至少会说鸟什么的，我又拉了拉千纸鹤的翅膀，然后把千纸鹤放到她手上：“这个不是蝴蝶，这个叫千纸鹤，知道吗？这两个是它的翅膀。”她显然没有懂，只是木讷地接过我放到手心里的千纸鹤。我又塞给她一张正方形的纸，“来，你拿着，我教你怎么折千纸鹤。”我让她把折好的千纸鹤放到地上，然后跟我学。她显得高兴起来，似乎很愿意学。我用很慢地速度一步一步手把手教她，教了很多遍，很久，却发现，她是真的学不会。无论怎样简单的折痕，对于她来说，似乎都非常的困难。最后，我终于放弃了教她。从此以后，每当我看到千纸鹤时，我的耳边都会多了一个声音：“是花蝴蝶。”含糊不清，却又清晰无比。

其实，她来外婆家的次数是很少的，因为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没有上学，所以她更多的时间拿来了帮家里做事。她成了任人指挥的“机器”，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没有自己的意志，她只知道她需要做大人交给她的事。

由于她说话有些障碍，智力也是，所以常常，她成了同村孩子嘲弄打骂的对象。她总是木木的，听着大家骂她，也总是很怕地，等着被打。有一次我从村口路过，看见一群男孩子围着她，他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然后看到其中一个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塞到她手里，让她吃掉。我漠然地看着她拿起沙往嘴里放，然后漠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了。我只能做到不像其他人一样嘲弄她，却做不到阻止别人对她的嘲骂。后来我读卢梭的《忏悔录》时，我总能想起吃沙的她，想起在一群笑嘻嘻地人群中那张胆怯却又木讷的脸，想起从旁边走过的我的漠然……我想，我一直想写这样一篇文章，这大概是很主要的原因了。

在外婆家慢慢长大的我，该上学了，爸妈把我接回了家送到学校。上学以后，我只有寒暑假才会去外婆家，每次外婆看到我，都会开怀大笑地叫我：“呀，是四姑你来啦。还没吃饭吧？”我想，大概因为我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的缘故，所以外婆才会叫我四姑，但那时，我一直嫌弃四姑难听，所以很不喜欢外婆这样叫我。而现在，只要是与外婆相关的文章，我都有个笔名，叫四姑。因为这个称呼，一辈子只有一个人叫过，它的意义也只有一个人懂得。

不记得是哪一次的茶余饭后，母亲很随意地带了一两句，说：“你外婆啊就是太善良，那个傻傻的叫小芳的，乘你外婆不注意，偷了钱跑了。”听了母亲的话，我一下子惊住了，所以追问是不是记错了，所以以为被偷了。但母亲很肯定，说她也承认自己拿了钱。我简直没办法相信，我总觉得一个人虽然智力有些障碍，但她分的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外婆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会……

后来暑假去外婆家时，她却又出现了，一如从前，怯怯地，小心翼翼。因为疑惑她偷钱的事，我有些冷冷地看着她，而外婆却仍然，招呼她进来，给东西吃，问话，自然如前。她才走，我就急急地问起外婆，“听我妈说，她偷你钱了，怎么还让她进来呢？”外婆听了我的问话，却只是淡淡笑：“也没几个钱啊，估计是家里大人教坏了，跟她没多大关系的，孩子嘛……”是啊，就像母亲说的，外婆总是太善良……

再后来，我去外婆家的次数更少了，偶然的一次时，我向外婆问起她，感觉好像好久没看到她了，那个咬着手指头在门外呆呆立着的小芳，外婆说，他们家里人找了户人家把她嫁了。我惊讶，“她才多大啊，嫁人了啊？嫁给谁啊？”外婆说，“大概有十几岁吧，嫁的人也是有些智力障碍的。嫁了家里负担就轻松些吧。”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然。

以后再去外婆家时，听外婆说，她有了孩子，说是孩子喝了她的奶，所以有遗传了……我只是默默地听，终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心里只觉得一阵塞塞的难受。后来的后来，我再没听过关于她的消息了。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很久之前就想写点儿什么，却终于现在才写。还有那么多的“小芳们”，他们都在怎样活，而作为看客的我们，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