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教奶奶学会了《鹦哥经》外,每天晚上他和兵就捣鼓家里的那个早也不听了的“黑匣子”----收音机。自从有了兵的录音机,这玩意就没人听了,可是最近弟兄两个却迷上了,每天晚上趴在被窝里悄悄听。原来那天兵到长路保家叫他爹吃饭时,无意听到何军人在跟一帮人神神秘秘地在喧着什么。兵也是好奇得很,便凑到跟前听了一耳朵。何军人说:“那个波乐日聂树(勃列日涅夫),你们知道吗?那家伙,贪污了好多钱,把个老大哥打哈的江山董大坏了”,说着好想是他们亲戚家的儿子不争气一样的,义愤填膺的,嘴角角里已经堆起了白沫,显然已经说了好长时间了,那一帮庄子上没事天天“搓干腿”的人们也是耳朵奓着仔细听何军人胡吹。何军人是见过世面的,说话别人爱听。何军人擦了一下沫沫,他可能知道他这个“口吐白沫”的特点,接着说,“现在这个哥什么樵夫也不行,天天说是改什么革里,我看这一会悬,不小心就把老布都革掉命哩。”
傍里的人们有的听懂了,有的也是似懂非懂的。
六二四的阿大也在哩,他不紧不慢,半开玩笑半是实话地问了一句:“军人啊”----村里人一般都这样称呼----“们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上的沙?”
何军人半天没有搭话,从口袋里淘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说:“你们一天不看书,不读报,能从哪里知道里”,他又吸了一口烟,吐了个大大烟圈,连同他的鄙夷也一同吐了出来。他扫视了一圈后,压低声音说:“其实啊,有些也不一定报纸上有。我说了你们可别胡说哈”,他把声音压的更低了,兵此时就蹲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发现,“每天晚上9点,你打开收音机,你找”,何军人说的声音极低,“有个米国之音,那上面说的透得很。”
兵叫了他爹回家了,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什么“米国之音”,以前收音机不是“戏曲大舞台”,就是“今晚八点半”,怎么这个“之音”就从来没听过。
这天晚上,兄弟两人就在被窝里反复找,把个尺把长的天线眼看连根拔起了,可就是没有何军人说的“米国之音”。两个人捣腾到了半夜,在奶奶的催促下只好作罢。军说:“何军人胡吹着里吧,他就是显摆他知道的多哩。”兵坚持何军人说的是实话,说明晚继续。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也是巧,何军人老早叫上兵要到把家台子算春上修哈供销社的帐。两个人骑的是兵的自行车,兵就坐在捎货架子上。路上兵也就顺口问了何军人一嘴:“阿爸,你那天说的那个‘米国之音’我怎么找不着?”何军人“哧”把车子刹了一下,把兵差点一个仰绊。何军人两条腿支着地,回过头说:“哎!你一个娃娃家,那可不能胡听。公安局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能再跟别人说。昂,记住了没?”
兵没想到这么严重,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你不是也听着哩吗。再说,家里听着里,谁知道。其实更加剧了兵想听听的想法。
何军人结了盖房子的尾款,兵也领了下剩的工资四百多也就搭凑着给了他爹要办些年货。这些自不必说,只是兵对收音机的兴趣还是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浓烈了。那天夜里,兄弟俩继续在被窝里拨接。小心地旋着调整频率的旋钮,突然有个极微弱的声音传来,是那种并非中国播音员的腔调。兄弟俩对视了一下,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喜。那时候,人们的消息渠道有限,曾经风靡一时家家柱子上的那个“匣匣子”----广播已经停了,报纸被村书记收藏用于那个穷亲戚糊梁衬,大多时候只是在“干话台”上道听途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小道消息。像何军人这些在家里偷听“敌台”的人往往就会分享到一些不为大众所知的“重大新闻”,当然大多数人并不关心什么“东欧巨变”、“苏联解体”。他们津津乐道的却是一些“鸡蛋上没毛”的事,什么“张家的母猪下了个大象”、“李家的骡子下了个小马驹”之类的。每每何军人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听听,听完也就完了,他们觉得那离自已太远,听了也是白听。大多数人关注的只是自已的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想想也是,你关心这些你关心的过来吗,再说也轮不到你操心呀。可是自从三百年前有个叫顾炎武的说了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话后,人们仿佛觉得关心大事成了职责所在了,还有点乐此不疲了。正如此时的兵和军两个正也是以“天下”为胸怀,兵又把收音机转了转方向,稍稍清晰了些,里面正在讲“北京于近日公布了《基本法》……”,“九七大限将至,北京做好各项准备……”等等。两个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也就觉得无非是这样。
关灯睡觉,一度电还三四毛钱里。
第二天,军和兵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乡政府。乡政府就在军初中母校的那个村子边上,那时候派出所也在那个院子里,他常和同学们到一到中午就到那里去看公安抓的“犯人”。那个院子里有一棵老榆树,天生就是扛“犯人”的,它在多半人高的地方生就了一个大结子,就是真正的“榆木疙瘩”。那次他们就眼看着一个偷牛的贼娃子双手拷在一起拉起来举过头顶栓在树上的一个铁环子上,那个贼的腰杆就正顶在那个“榆木疙瘩”上,这下把那个贼娃子是直也不是、歪也不是。军们看到这情形也就都“库、库、库”地笑。上学的时候也就只有每天中午的这段时光是至今难忘的。今天他们俩当然不是来看贼娃子的,不过军还是见到了那棵扛过不少“犯人”的老榆树,还在那里立着,那个结子也是愈发的光亮了。
军和兵在供销社称了二斤白砂糖,因为他们顺道还要去他舅家,军要去看看他的外奶奶。
他舅不在家,表哥、表姐还有表妹正好在,姑舅几个聊了会天的功夫,他舅母已经做好了晚饭。外奶奶耳朵有些背,也只是在见到军的那一刻流下了眼泪,然后就一直抓着军的手不撒,一个人一直在自言自语。
表哥比军大三岁,过完年就要结婚。表姐比军大二岁,听说也是有了婆婆家。只有表妹还在上初中,比香儿大一岁。香儿本来要跟来的,可是他们怕家里奶奶一个人寂寞就没有领。
军和兵上初中的时候也是常常到舅家去,有时候还在舅家住下,所以他们几个也都没有拘束,说的都是小时候在一起玩过的游戏。
冬天的天黑的早,吃完饭,已经有点麻了,军和兵执意要回去,表哥表姐怎么留都留不下,也就回了。
军感觉到了假期的漫长和无聊,该有的新鲜和挂念完了之后他便又日日思念起学校、想起了同学们。最让他心烦的是,他没事就会想到李佳。于是他整日的心神不宁,也不像刚回家时那样悠闲和舒坦了。
当然这个假期还有可资消遣的还有那“社火”。腊月十五一过,元宵会的便安排每天半天时间训练。耍狮子的、演大头和尚的、装姑娘的、拉胡胡的都要训练训练,不至于到了正月里正式表演的时候拿不出手。会里要求一家子要安排一个人到社火里扮演自已适合的角色,兵是他们家派出的代表,他的任务是装姑娘,主要是扭秧歌、唱小调。
每天吃过早饭,先是由庄子上的那些个像聋拐的尕尕这样的娃娃一遍遍的敲鼓,实际就是在招集人马。待四五通鼓过后,人也就来的差不多了。腊月训练的重点还是拉胡胡的和唱小调的姑娘们,一是要两方面和得来,一是要熟悉调调。拉胡胡的有四个,都是上了岁数,五十过了的老头。他们是下沟里的“嘛呢痴”(人家不光会念经,还会拉胡胡);上庄里的“胡胡匠”,他们家祖前三辈可能都是拉这个的,要不也不可能成了匠人,估计是家传的;沟脑里的“挨刀”,虽然名字不咋的,可是拉的一手好二胡,常在家里拉什么“二泉映月”,听说特招人眼泪;还有一个是写毛笔的钱老师,因为会拉二胡,他在学校里教音乐,可是他好像不知道“哆来咪”,完全凭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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