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丰收的季节,瓜果蔬菜一茬一茬的出,亮晶晶,水嫩嫩,即使吃不了那么多,也要贪婪着买,每日大快朵颐,无从节制,也难怪,这也算是极度压抑后的尽情释放,从前在深圳,是吃不到这样原生态水果的,包装好的水果整整齐齐排在水果店,花红柳绿,像一个个打扮精致的美女,一口嚼下去,全是脂粉气。如此看来,繁华和原始势不两立。那贪婪地对面便是惩罚,没有节制享受口腹之欲,第一个跳出来造反的便是胃大人,食物堵在胸口终日不消,遂买来药物,自此反省,凡事皆不能过!然反省还没完,身体忽然变得发冷,起身先找出长裤,披上毯子,脚还是冰凉,忙又穿上袜子,30度的温度我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开始感觉头晕,最难受的是全身肌肉开始酸痛,我蜷缩在沙发上,鼻子开始冒热气,我的灵魂清晰看见它寄居的肉体此刻狼狈不堪痛苦难受的样子,像一个废物,找来体温计一量,原来是发烧了,昏昏沉沉每一刻都是肌肉难忍的酸痛,如同散架一般,此刻,肉体和思想各自安家,这厢翻江倒海,思维却是无比清晰,我在一阵阵的酸痛里总是看见爷爷苍老的样子、略微颤抖地双手,慈祥却已浑浊地目光。我知道我是再也看不到真实的爷爷也握不到那双青筋暴露的双手了,中元节刚过,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烧,我总觉得是爷爷回来看我了,然后眼泪横飞点点滴滴直到搭成一条回望的小路。
想起爷爷,自然就会想到奶奶。爷爷奶奶一生育有三子二女,二女虽无大富大贵,日子也殷实平淡,三子中,我父亲是老大,单位破败后拿几个退休子儿,也不管家里开销是否够用,每日二胡拉得风生水起,字牌摸得油光水滑,香烟抽得腾云驾雾,母亲若是哪日不爽,就扯着嗓子吼骂,“你家三兄弟,就你不知是你娘从哪里谋来的野种云云”,父亲听力本来就不好,也有可能装作听不见,要不索性背着二胡直接上公园拉去,有围观、有听众,还顺势网了一票票的大叔大妈粉,碰上能唱的还一起高歌和唱一曲,如此精神富足,那是无人能比,鸿福齐天。那二叔和三叔在老家那也是较着劲的把日子往好了过,二叔家在乡下建了水厂和电厂,自家五层楼房里开了饭店还有住宿,四里乡邻里,也算是富足人家,三叔更是不甘示弱,脚板打鼓一般终日不停,家里早餐店,饭店,兼邮政收发,证件快照,还是大队支书,恨不得一人可以抓尽一山的鸟。
若不是奶奶八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不小心摔了一跤,那爷爷奶奶的晚年应该是很幸福的,八十六岁的爷爷身板笔直,嗓门洪亮,每日吃了奶奶煮好的早餐,穿着奶奶浆洗的衣裳,就满村子找人闲聊打牌去了,可是这一回,奶奶摔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左右,就再也没有起来,那一日正好是正月初二,我和先生正在弘法寺祈福,香刚上完,就接到父亲电话,奶奶走了请速回。初六赶回老家,初十送奶奶出门,葬礼上,师公、和尚轮番念经唱祭,西洋乐队和花鼓戏班此起彼伏,因家族庞大,灵前跪满乌泱泱一片孝子孝女贤孙外孙侄子侄孙重孙等等,一路锣鼓唢呐齐鸣,鞭炮烟花震天动地,抬棺的壮夫,随着节奏强劲的音乐,来回颠着欢快的舞步,纵然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人间的自然规律,可这样热闹的场景,还是让我有种不知是喜是悲的恍惚,我知道奶奶走的算是平静安详,因为一直有爷爷守护在身边,可这样送别的场景,我生怕惊扰了奶奶回家的路!然后我忽然就发现,爷爷就是在那一瞬间苍老的,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命运之伤,一朝一夕,六十几年的老夫妻,突然有一天,只剩下衰老孤独的一个人,再没有人为爷爷留着回家的门,锅里有捂热的饭菜,夜半睡不着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言碎语......我只有求命运,让我可以在耄至之年,可以让身边的人先走,留我一人苍老如同妖精,带着行之将腐的酸臭味遭人嫌弃,独自抵御人间孤独清冷的岁月。
后来,爷爷搬离了老屋,挨着小叔住到一起,这样孤单的时光爷爷熬了六年,我远离家乡,六年的时间里我也只见了爷爷六次,我幻想着每年回家的时候都会有爷爷在那里等着我,和我拉手闲话家常。可事实上爷爷一年衰老一年,后辈们依然如从前忙碌,爷爷每日去小叔家吃一顿中餐,饭店生意时闲时忙,若是闲了去时饭菜已凉,若是忙了去时还没到饭点,唯院子里的老树见证着爷爷来回孤单地身影,有时夕阳都不忍心,如金光披在爷爷身上,再拉出长长的影子陪伴着爷爷回家。再后来,爷爷生病了,卧床不到一月,生命终于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运之伤,都说爷爷有福气,儿女满屋,子孙满堂,可爷爷临终的岁月,除了子孙探视以外,都没有儿女时刻守护侍奉,我不知这些儿女在自己行将就木的岁月里,会不会有心生愧疚地感觉。我每每想起此事都内心难过后悔,因为远在他乡,虽早已听闻爷爷生病,也和其他在外的孙辈一样,只是等爷爷走了一同回去奔丧,却没能回去陪伴服侍几天。
至此,送走了爷爷,家里最高长辈的称呼,变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名称,我是家族的长孙,爷爷奶奶于我,如同小时候的后花园,挨父母揍了可以去爷爷家,嘴馋了可以去爷爷家,漫长的寒暑假也可以去爷爷家,那时爷爷年轻脾气火爆,可奶奶永远如水缄默,一水一火,化于无形,全然不像我家,战火纷飞冷漠暴掠,不是坛子四分五裂就是锅子死无全尸。所以,少时最安全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有爷爷奶奶,我也于少时原生家庭的负面与沉重里依然可以看到家庭生活里最美好的样子。以至于,在后来年少的轻狂里,用青春做笔,岁月为书,血肉为墨,书写大大的错字,依然有勇气去更改,去寻找生命里最对的那个人!
诚然,如果一个人的一生只要面对年老衰亡,如倦鸟归巢,叶落归根,那应该不是悲伤分明是喜悦,唯愿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爷爷因为又有了奶奶的陪伴,从此不在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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