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

进家门时看见婆婆已经炒好菜，只等我回来就下面。公公做完手术后，一天少吃多餐，尽管有婆婆尽心尽力的伺候，他还是瘦到皮包骨头，他可是一家之主啊！

乘着烧水的功夫，我从手提袋取出给公公买的棉鞋，想让他试试。公公自己有退休工资，可他从来都是节衣缩食，从未见他给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鞋子。公公拿着新皮鞋，用手一遍遍抚摸着，脸上一幅难以言表的兴奋。

这就是我曾经憎恨过的公婆，那时候给爱人化疗，公公和他儿子为了钱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然而我也从公公的脸上读出一个男人的无奈和隐忍。但那个时候，我怕失去爱人，但那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公婆背着我们早去咨询了大夫，他们怕最后人财两空。

我怕，孤苦无依。恨，让我发誓爱人离逝后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然而，他们几年里失去了女儿，没有了儿子，公公最后也胃癌做了手术，耳朵到了几乎听不见…

婆婆煮了一小碗粉丝般细的面条端给公公，以前公公吃饭总是最大号的碗。我和婆婆继续下着面，聊着天。婆婆忙忙像是记起了什么，拿了一个小小盘子过去了，我冷不丁一回头，看见了婆婆颤巍巍的手拿着筷子，正把大盘子里面的每一种菜很小心的拨拉出一份来放在旁边。我愣住了，那熟悉的动作，仿佛让我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父亲吃饭毛病不好，总爱满盘挑来挑去，而我也有个不好毛病，就是见不得人那样，很多时候宁愿吃甜米面也不愿意再吃被人翻遍的菜。那些年和父母在老家生活，每次吃饭前，母亲总要抢先为我单独留一小份的菜放桌上。

嫁入婆家后，发现公公也爱满盘子乱翻，所幸我也不和他们经常生活一起。那一次回家，婆婆热心端盘子为我添菜遭到拒绝后，我看见婆婆和小姑相视时那种古怪表情。时间久了，婆婆大概也看出我的毛病，再也不主动给我添菜了。那时我就感叹，婆家和娘家真的不一样，婆婆和妈更是不一样。

然而今日，想着我从昨晚就纠结着的心情，想着一路回来时的苍凉感，心如这眼前沸腾着汤水，想起爱人离逝前几近哀求的嘱托替他尽孝…

我装做很平静的样子，和公婆吃完了饭，婆婆几乎不让我沾水洗锅，然后陪他们聊天。婆婆诉说着村里最近又有谁家的儿子脑梗走了，留下白发的父母，她总几句话不离她儿子，活着的时候，这个家总是争争吵吵，现在谁都那么和蔼可亲，不再争得面红耳赤。公公戴着眼睛，在灯光下研究我带来的手机，让他孙女摔坏的手机。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师傅打电话过来接我了，婆婆忙着收拾带回去的东西。自然是给孙女买的一大堆好吃，还有大半袋土豆。我路上就说土豆不要了，因为要去超市买有点太远，可他们听说民勤土豆要倍二的价格时，还是去买了五十斤。

车子到门口了，公公还没有修好那个手机，因为里面有下载的东西要带回去，我说下次来时再修吧。公公赶紧拿出他的新手机硬要塞给我，他以为我再没有手机。那一刻我鼻子一阵发酸…

车子带着我在飞驰，别了那些曾经熟悉的，可爱的风景，那些在后来又让我想着一次次痛苦的撤退和逃离远去的风景，那些在我心灵深处想最后抹去的一丝苍凉的昨日风景。在这一次我挥手兹去的那一刻，让我明白，有些东西，亦如我们当初的纯真岁月，亦如那草木有本心，那些自以为低到尘埃中的爱，能静守也是人生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