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心

街坊邻居都反应，让我到201室去看看。我还要详细问下去，他们都瞪大了眼不说。没办法，只好我亲自去走一趟。

作为这一带的房东，我却对我的住户不很了解；而201室的我更是没有一点印象——几时搬入，是男是女我一概不清楚。然而，这没有什么好让我不安的。

我来到201室的门口，身后围绕着一些关切或是看热闹的人。他们都盯着我手中的备用钥匙，而当我望向他们的脸时，他们又鼓着眼睛看着我，等待但也不催促。我问最前面一个马脸的人。这家人，在里面么？

马脸快速点了一下头，眼睛一眨不眨。

我敲了敲门——有人么？没人应我。

我回头。这家几口人？

马脸竖了一根指头。果然是马脸，手指真长，我想。

知不知道他在里面干嘛？我继续问。

马脸怕似的摇了摇脑袋，他身旁立刻有一个青蛙头的人用长长的胳膊肘抵了抵他。马脸于是拉得更长了，胆怯地缩起脖子。我意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便转向那个青蛙头。你说说，里面的人怎么了？

青蛙头把一只瘦手圈起来，放在眼边晃了几下。

哭？我问。

哭。青蛙头像是“呱”了一声。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细小的抽泣声。我用钥匙把门打开。

打扰。我说。我眼前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墙壁全是白色的，像是一个纯白的盒子。正中是一张白色的床，一个长发遮眼的孩子坐在床上，臂弯环着膝盖，头埋下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上衣。

地上蓄积了浅浅的一层水，我犹豫着要不要踏入。后面的一众已经争相恐后地将各式各样的脑袋从门口挤进。我一狠心踩在水中，反身把门关上。

你好，小朋友。我看他也就十三四岁。我是你的房东，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请不要影响到其他人；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和我讲，我会看情况不会一点帮助不给的。

说这话时我一直在看他。是男是女我分辨不出，于是我又想把他比成什么动物。弱弱的地水，薄薄的白衣，长长的散发——应是一尾白鱼吧。

鱼此时不哭了，抬头看向我，但眼睛隐于头发后，让我看不见。他朝我微笑——那种明知道自己吃了很多苦，却仍要不得不做出的苦涩的笑。

我一瞬间生出难以抑制的厌恶。我讨厌那些默默忍受的人。我快步趟过水，站在他面前。给我看看你的眼睛。我大声严厉地说。

他仍对我着我。又是笑。我一手将他的头发薅上去，终于看见了那双明亮但惊恐的眸子。

不是我该看见的。

我慢慢缩回了手，像是一匹泄气的牛。你要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还可以说。我恹恹地讲。

他的头发再重新慢慢垂下，他的笑又挂在嘴边。但此时是我在下风了。他用两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突然一把尖锐的银剑刺向他所指的地方，血液快速渗出。我惊恐地瞪大了眼。他露出痛苦的神情，在哭泣。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像截木头。突然，又有更多的银剑凭空刺入他的心口，像折扇一样排开。他的上衣顷刻被染成了血色，连同白色的床和地上的水，惟有墙壁还是白色。

我刚一动身，他胸口的剑便不见了，剩下无尽的血红。我想要安抚正在哭泣的他。

疼吗？我问。

他点点头。

平时会这样吗？

嗯。以前偶尔会有，最近很多。也有针从肚脐刺入。他说话了，声音出乎意料的普通。

我想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我无奈的说。

突然门被撞开了。黑色的人形大鸟扇着巨大的翅膀飞进来了。马、青蛙、兔子等又把头探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地捂住了嘴。

堕帮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呵斥他，这是我唯一几个熟悉的房客了。说起来，他也住进来不早了。

大鸟认真地盯了我一会，把门一踹从里关上，飞起来。墙壁上不知何时开了一扇大窗。堕帮鸟立在窗框上，回头看了一眼鱼，便高高地飞走了。

我认识他。鱼说，他很关心我。

啊，是这样啊。我不知道说什么。

你确实可以帮我，只要你愿意。他的语调突然明亮起来，让我想到他的眼睛。

真的吗？那么，我愿意。

弱弱的地水此刻很快汇聚成了漩涡，在房间里快速地流转。帮帮我，我能靠的只有你了。鱼说。

好，抱住我。我抱着他从窗外跳下，我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可我们似乎一直在下降，永远没有尽头。

鱼突然问我了，他有什么地方要改变。我说。不用再默默忍受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勇敢地走出去，去爱，去尝试，这世界不只有剑和针等锋利的东西，你应该感受到心与心之间的温柔。我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些话。

你说的都是真心的吗？他问。

当然。

那你说的这些你能做到吗？

我想起前一段时间里我自己的模样。啊啊。我应该，嗯，我会做到，我希望我们一起努力。

谢谢，那足够了。突然他的眼睛又明亮地显现出来，同时露出了那种真心的温暖的笑容，衣服也变回了白色。我的心小小地悸动。

能看见地面了。注意抓紧了，我提醒他。自己唰地展开翅膀，我感觉此刻自己真像是崇高的英雄。

我带着他慢慢地着陆。“那么，接下来你要去哪呢，既然原先的房间毁灭了。”我潇洒地问。

他举起明亮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我渐渐想起这双眼睛——是我失散多年的自己曾经的眼睛。

“啊，可是，我住的地方就是你的左心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