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最出类拔萃、最美妙、最令人欣喜若狂的至乐之事,虽然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但在现实生活中,它们全被扣上了荒谬绝伦的头衔。
这些人的生活总是处于不安中,当他感受到短暂的幸福时,那罕见的幸福的海浪会骤然涌起,犹如一道冲天的白练,带他暂离人世的苦难,让他获得一种异常强烈且美妙的人生体验。
追求权势的人被权势所毁,追求财富的人被财富所累,卑贱的人被卑躬屈膝所毁,追求极乐的人被及时行乐所毁,而荒原狼是被他的特立独行所毁。
每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都能够获得在他本性驱使下所始终追寻的东西。
万事万物的开端并非总是圣洁纯粹的,即使是表面看来最简单寻常的东西,一经形成,就已经具有了多重性格,就已经失足跌进了肮脏的异形河流,只能随波逐流,就已经是有罪的了。通往无辜、原始的信仰之路,并非拉扯我们往回走,它不是让我们回到狼或是儿童,而是指引我们向前走,指引我们修身。
每个孩子的出生,都开启了一段痛苦的新生命之路,他意味着新的生命已脱离上帝、脱离宇宙。要想重回宇宙、终止痛苦、化身为神,就势必要敞开胸怀,以便让已扩大了的灵魂容纳下整个宇宙。
你喜欢我,我在你心中占据重要地位,都是由于我之于你的作用类似一面镜子的缘故。在我的身上,有些什么能够理解你的东西可以给你发出讯号。
你去仔细观察那些动物,无论是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还是动物园里像美洲狮或长颈鹿那样的庞然大物,你会发现,每一只动物都是闲适自然的,它们不会觉得窘迫,更不会茫然无措。它们不会在你面前献媚,吸引你的注意。它们不演戏。它们跟草木山石、日月星辰一样,展现的是自己的本来面貌。
假设一个人悲伤的原因不是因为牙疼或者丢了钱,而是因为在某个小时里他突然想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整个人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悲伤才跟动物有了共同之处。这时的他才是真正的悲伤。
生活不过是间上等的房间,人们在这里吃饭、喝酒、品咖啡,人们只要能够在这里穿着针织袜子玩纸牌,或听收音机,就会感到满足。在这间上等房间里,要是有人有其他的追求、谁的身上具有英雄气概或是其他美好的东西,或者谁尊崇伟大的诗人和圣贤之人,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他就是和堂吉诃德一样的骑士。
现实世界太过简单、舒适,很容易让人们感到满足,而你却有太多的欲望、太高的要求,无法和现实融为一体,对世界来说,你太过独特了。
如果有人需要真正的音乐,而不是乱七八糟的演奏;有人需要真正的快乐,而不是低级粗俗的简单娱乐;有人需要真正的工作,而不是蝇营狗苟地应付差事;有人需要真正的爱情,而不是游戏人间;有人对灵魂的需求胜过金钱,那么,这种人一定不适合在这个华丽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说不定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将来也会一直这样。时间、金钱、权力,甚至世界,都只会属于小人和俗人,而那些真正的君子,除了死亡之外两手空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我那颗深深崇拜歌德的心再次萌动,他睿智的形象在我的脑际徘徊,我曾经一度被他异于常人的大笑所迷惑,自以为他高达圣洁的圣者形象是伪装出来的。此刻,我已然明了那是永恒者的笑,那种笑没有任何的指向,只是代表着光明,那是在人间经过痛苦、罪恶、错误、激情和误会历练过的人在走向永恒、走向无限空间后所遗留下来的。
在沉思中,莫扎特的《嬉游曲》和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中的一些音乐片段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在那样的乐曲氛围里,就充满了这种凉爽的感觉,如星光般明亮的光芒,还有无限的清澈流淌在其中。
每个被困于狭小空间而呼吸困难的人、每个感到生活了无趣味的人都可以在这样的战场上用淋漓尽致的极端方式来发泄他们的厌烦和不满,拼尽全力来捣烂这个虚伪的文明世界。他们每个人眼里那种闪亮、真切的杀机我都看在眼里,那种眼神里有着毁灭一切的快感。
关于作者
赫尔曼·黑塞,瑞士作家,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主要作品:《在轮下》、《悉达多》、《荒原狼》、《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东方之旅》、《玻璃球游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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