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一直不和，母亲离家出走好几次后，决定与父亲终结这段婚姻。父亲没再娶，也不打算照顾我。

    他回来之前下了一场雨，连绵不绝了好几天。我撑着伞从地上抠泥巴捏成各种形状。他拉我站起来，搓干净我手上的泥巴，看着我温和的说，女孩子家要干净才漂亮。他让奶奶带我洗头洗澡换衣服。他说，以后我来照顾你。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过好听还是天气太过寒冷，那天他带来的温暖渗透我的皮肤，淌进我的血液，让我在无数个蜷居他乡的日日夜夜里，忍不住千百遍的回想，热泪盈眶到无法呼吸。他是我爷爷。

    有人庇佑的日子总是安逸，安逸的生活又太容易让人忘记努力。他不止一次的提醒我家境的贫寒，一切的不易，可我始终没有一颗上进心。爸爸的虚荣，我的颓废，日复一日的暗自生长，枝繁叶茂到压的他喘不过气。他看着我时眼睛里盛满了希望和绝望，交替轮回，生生不息。看得我心一阵阵疼痛，我终于开始奋斗。

    高中毕业后，我执意去广西北海，那个离家两千四百多公里的城市，不是因为对大海有多大的渴望，只是因为离家里远。我不喜欢爸爸房间里腐烂阴暗的味道，不喜欢小城里粉尘弥漫的空气，不喜欢隔壁叽叽喳喳指桑骂槐的中年妇女。这些长在我骨子里的刻薄，最终像刺一样一根根扎进他的心里，那是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痛。

    出发前一天，他帮我收拾东西，取车票，买常备的药品，如此种种，无微不至。拿钱给我的时候，他说，这么些年你各种任性，我从未怪你。如今你又离我那么远，你说没有我你该怎么办？我开始狠狠地难过，十几年来，我从未成为他的骄傲，我背负着他的希望在一个错误的方向妄自菲薄，他背负着我和我的未来拖着枯瘦的身躯步履蹒跚，为我的各种任性默默买单，苍颜白发里都是岁月的打磨和我的坑骗。

      出发那天，他执意送我去市区，一路上我抱着他泣不成声，他轻柔的拍打我的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委屈的孩子。后来奶奶告诉我，那天回家刚关上大门他就开始哭，放声大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在车上我回忆了很多事情，他步行四里地接我回家，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的踏踏实实；我犯错被请家长，他好脾气的跟老师解释，一字一句一言一行温文儒雅；他跑遍县城给我买最好的复习资料和名家读物。

    现在，他太老了，我都想象不到他六十年前作为一个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他曾是老师，是校长，也曾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如今，他把所有的爱和光芒给了我，赐我一腔孤勇，看我勇往直前。

    前些天整理书架的时候无意看到他为我精心装订的活页笔记，翻开首页，发现一并订上去的还有一个“福”字——他在红色小正方纸上写的康熙“福”，红纸黑字，力透纸背，让我不断想起他磨墨写字的画面。岁月温和，他在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逼得泪流满面，满心欢喜。不久又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我跟你奶奶一切都好。我在攒钱买电脑给你。你什么时候考研。你要好好读书啊。

      我知道，老家一定阳光明媚，他在想我，我在努力爱他。

一米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