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凯(一)
初秋的黄土高原,如同晴空下的一幅黄土地的调色板。公路两旁层层叠叠的梯田像是褪去妆容的女子,失去了脂粉遮蔽裸露出麦黄的肤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从地上蹦起,穿过公路旁的灌木丛,赶上那辆颠簸不断的大巴车,穿过车窗,落在小吕脸上。小吕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光线,却感觉半边身子有些麻木。这辆25座的大巴车挤进了40多个人,人贴着行李,行李挤着人,小吕的座位上就塞进了三个人,一米八几的他不得不揣着背包侧着身子坐着,将脸贴在玻璃上,在燥热的车厢里感受着一丝残存的凉爽。往年这个时候,他会从老家的井里打起一桶水,从田里摘一个最大的西瓜浸下去,他喜欢把脸贴在冰镇西瓜皮上,就是这种凉飕飕的感觉。但是今年回不了家了,暑期打工刚结束,大学同学阿凯邀请他和室友阿徐去老家玩。阿徐老家在内陆的一个农村,距离学校就一百多公里,他和阿徐的家远在东南沿海,暑期剩下的时间不够他们打个来回,而且车票也紧张,他们商量了一下,征得家人同意后就跟着阿凯出发了。想到这里,小吕侧过头来,身旁的阿凯和阿徐都蜷着身子靠在身前的行李箱上,背上被汗水浸透,部分析出了一条条盐斑,像是在黑色的T恤上染了两幅星空图。那是什么星座呢?小吕喃喃自语,那应该是白羊座,这个点老家的小羊羔应该已经喂完草了,正一只挨着一只,头抵着屁股往羊圈里赶,一只……两只……“走了,小吕!快起来!”小吕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阿凯正在拍他的肩膀,拥挤的车厢此时已空空如也。“到站啦,再不走车子要送你回学校喽,你看人家阿徐都等得不耐烦啦。”阿凯乐呵呵地背起双肩包,捋了捋中分的发型,朝窗外努了努嘴。小吕这才缓过神来,透过车窗,看到阿徐正在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下解手,嘴里哼着小刚的《黄昏》,歌声惊起了杆上几只栖息的乌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掠向空中,天边的云彩已被朝霞染红。车站很小,除了停车场就只有一栋小平房,算是售票厅,那些墙面上的石灰早剥落,露出红砖和水泥砂浆。售票厅的门已经被锁死,里面黑漆漆的,想必是售票员提早下了班,三人只好沿着车子进口出了站。站口还算热闹,杂乱无章地停着七八辆摩托车,几个司机正围着站口的石墩打牌,边打边注视着出站口。看到三人过来,一个叼着烟赤着膊戴着金项链的中年男子猛吸了一口烟,甩下扑克牌晃荡着迎了上来。阿徐走在前头,想上去搭腔,没想“金项链”一开口喷了他一脸烟:“小子你们要去哪里啊?”阿徐扶了扶眼镜,咽了口唾沫,求助似地回头望了望阿凯。阿凯眉毛一扬,挡在阿徐前面:“去王家村,三个人。”“金项链”看了看最后面的小吕,伸出一个手掌在阿凯眼前晃了晃:“三个人三辆车,50一辆!”“30,我每次回家都是这个数!”阿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烟,熟练地递上了一根。“金项链”接过了烟,看了看阿凯:“你是本地人啊,行,那就100!马上走!”阿凯摇了摇头,原本黑黢黢的面庞在夕阳照射下显的棱角分明:“我们学生没钱,也没多少行李,就90,不去就算了。”说完就转过身招呼两个伙伴离开。“金项链”怔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阿凯的胳膊,腆着脸说:“看在老乡的份上我送你们一次。”不等阿凯回答,便招呼边上的两个司机把摩托车开了过来。王村在县城的另一头,县城很小,只有一条主街,街边零星开着几家杂货铺、理发店,街上行人稀疏,所以摩托车就更显的肆无忌惮,像撒了僵的野马并辔疾行,不出一会儿就驶出了县城。县城外伸出去一条两米宽窄、坑坑洼洼的黄泥路,摩托车显然放慢了速度,但仍然免不了尘土飞扬,路两旁的白杨树像一个个兜上黄色围裙的厨师,三辆摩托车就像在锅里被翻炒的,很快地由白变黄。车子开了很久终于驶出了黄泥路,又走上了一条更窄的石子路,天色明显暗了下来,路两边是密密的棉花地,棉花杆儿长的很粗壮,棉桃大的像馒头,有些已经开嘴,露出雪团似的棉花。交嘴雀在棉花地上口穿梭,叫声杂乱而凄凉。小吕顺着雀群的方向望去,看到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阿凯,是不是到了?”小吕扯着嗓子对着前面的阿徐喊道。也许被是摩托车的轰鸣声淹没了,阿凯没有回答。当摩托车驶到一堵矮墙,阿凯喊着司机停车,三辆车依次停了下来,“王村还没到啊?”为首的“金项链”摘下头盔,疑惑地问道。“到了,我们先到我舅舅家!”阿凯面无表情地答道。“你确定?”“金项链”再次问道。“这是车钱,你们可以回去了!”阿凯把几张人民币塞到了“金项链”手中。“那我们不管你们了……”三人掉转了车头,驶入了棉花地中间那条黑漆漆的小路。阿凯带着小吕阿徐绕过了矮墙,前面出现了一栋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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