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就读一下加缪的《局外人》。
我虽然不是那么格格不入的人，但难免会有格格不入的时刻，这句引导词着实吸引我。对加缪早有耳闻，但是对这样一位威名远播的外国作家，我也提不起多大了解他的兴趣，只是这本书名，让我很想一探究竟。
拿到书，用了两天两晚的闲暇时间读完了。一个小职员，经历了一系列日常事件，最终被判处死刑。以母亲的葬礼开头，以他自己的将要行刑结束。他与老板的对话，与工作的纠缠，与邻居的结交，与女友的恋爱，与预审官的对答，与律师的交流，与神父的碰撞，与自然的融合，贯穿了整个故事。
书的开头是一些琐事，琐碎得每一句话又似乎包含深意。我没有因为开始的简洁生活放弃思考，我想这样一部获得诺贝尔奖作品的深度远不是我能想象的。我读着每一句话，但是似乎我的心思又在后面的后面，确切地说，我是期待着故事的高潮迭起。果然不负所望，当我读到他在监狱中的思索，读到他在法庭上的剖白，读到他与神父的对话，读到他的“确信”，他对自己的“确信”，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对什么不感兴趣，他好真实！他甚至不屑于说自己悔恨。他承认自己杀了人，但是只是因为反抗被刺杀，只是因为太阳的灼热。但是他不悔恨。他甚至感慨死了就解脱了。
有人说加缪的荒诞只是一个开始。我始终不明白默索尔为什么会补开那四枪，也许还需要再看一遍才能理解他的真实吧。
先摘录部分。
1、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
2、进养老院的头几天 ，她总是哭，但那只是因为不习惯。几个月后，如果让她再从养老院出来，她还是会哭的。都只是因为习惯问题。
3、他们出门时竟都和我握了手——好像过了这一夜，虽然互相一句话都没说，但彼此的亲密感倒是增加了。
4、我看着周围的田野。通往天际山岭的柏树成排矗立在红绿交杂的土地上，零星散布的房子错落有致。我理解妈妈的心情。在这样的地方，傍晚应该是一段忧伤的喘息。
5、因为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多少岁。
6、我有点儿迷失在这样的天地之间。阳光、皮革味、马车的马粪味、油漆味、香炉味、一夜没睡的疲惫，这一切都让我两眼模糊、神志不清。
7、我想说这不是我的错，但我没说出口，因为我想起来我已经跟老板说过了。这么说毫无意义，不管怎么样，人总是有那么点过错的。
8、这时，路灯一下子亮了，夜空中最早出现的星星一下子失了色。我就这么望着满是行人和灯光的人行道，觉得眼睛很累。路灯把潮湿的路面照得闪闪发光，间隔均匀的电车把它们反射的灯光照在发亮的头发上、笑颜上或是银手镯上。不一会儿，电车少了，树木和路灯上方，夜色越来越浓，街区不知不觉就空了，直到第一只猫慢悠悠地穿过重新空无一人的街道。
9、他和他的狗在一块儿，八年来，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他们看起来是同类，但他们彼此看不顺眼。每天两次，上午十一点和下午六点，老头儿牵着狗散步。八年来，路线都没有变过......狗是怕，人是恨，天天如此......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八年了。塞莱斯特总是说“真是不幸”，但是说到底，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10、他说时间过得真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真的。我很困，可是又站不起来。我看上去一定很累，因为雷蒙跟我说不该垂头丧气。起初，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就解释说，他听说我妈妈死了，但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我也这么想。
11、他关上门，我听见他来回踱步的声音。他的床咯吱作响，我听见一阵细微而奇怪的声音通过隔墙传来，我明白是他在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妈妈。但我明天早上要早起。我不饿，没吃晚饭就上了床。
12、我回答说，我们从来不能改变生活，无论如何，生活都是一样的，我在这儿的生活也不会令我不高兴。......我也不想使他不高兴，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我的生活。仔细想想，我并不算不快乐。我做学生的时候，也有过不少类似的野心。但是当我不得不辍学的时候，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事实上都不重要。
13、她自言自语说我是个怪人，她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爱我，但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讨厌我。
14、我对老萨拉玛诺说他可以再养一条狗，但是他请我注意，他已经习惯和这条狗在一起了。我觉得他是对的。
15、他和他老婆在一起时并不幸福，但总的来说，他也习惯了。她死了以后，他感到十分孤独，于是他便跟一个车间的同事要来一条狗。......它真正的毛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16、他猜想，妈妈死后，我应该是相当痛苦的。我没说话。这时，他带着一点尴尬，语速很快地对我说，他知道这一街区的人对我很有看法，因为我把母亲送进了养老院，但是他了解我，他知道我很爱妈妈。我回答说，我至今才知道人们在这方面对我有看法，可我不理解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把母亲送进养老院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毕竟我雇不起人照顾他。“另外”，我补充说，“很久以来她跟我也没话说，他一个人呆着闷得慌。”“是啊”，他说，“在养老院里，她至少还有伴。”
17、现在他的生活变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希望今天夜里那些狗不要叫，我总觉得那是我的狗。”
18、的确，他的妻子和玛丽笑得正欢。可能是第一次，我真正想到我要结婚了。
19、扳机扣动了，我摸着光滑的抢柄，猛地一按，就那一刻，一声干巴巴地巨响震耳欲聋，一切都开始了。我甩了甩汗水和阳光。我知道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宁静，而在这宁静的海滩上，我曾是幸福的。于是，我对准那具已经了无生气的肉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也看不出什么来。而这四枪就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急促地叩了四下。
20、但我还是回答说我有点儿失去了探究的习惯，我很难回答他。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所有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希望过他们所爱的人死去。......我跟他解释说我有一种天性，就是肉体上的需要常常使我的感情混乱。安葬妈妈的那天，我太累了，也非常困，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周遭发生的事情。我能肯定的是，我更希望妈妈没有死。
21、我渴望得到他的同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说这种渴望是出于本性，而不是为了得到更好的辩护。
22、因为我总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我就不说话。
23、我常常想如果让我住在一棵枯树干里，除了抬头看看头顶天空的流云，无所事事，我也会习惯的。我会等待着鸟儿飞过或者白云相会，就像我在这里等着我的律师的奇怪领带，或者就像在另一个世界，我耐心地等到礼拜六，抱紧玛丽的身体一样。不过，仔细想来，我并不在一棵枯树干里。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这其实也是妈妈的想法，她生前总是说，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
24、我越是想，想出来的原本被忽视甚至被遗忘的东西就越多。于是我明白了，一个人哪怕之生活过一天，也可以在监狱里毫无困难地过上一百年。他会有足够的东西来回忆，而不至于感到烦闷。
25、无论如何，我觉得那个旅客有点儿自作自受，人永远也不该演戏。
26、就这样，睡觉、回忆、读我的新闻，昼夜交替，时间就过去了。我在书里读过，人最后都会失去时间概念，但是对我而言，这并没有太多意义。我始终不理解，日子为什么可以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日子过起来如此漫长，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它们却又如此紧凑，一天推涌着一天。它们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有“昨天”和“明天”这两个词，对我来说还剩下一些意义。
27、一个夏天替代另一个夏天，说到底，就如白驹过隙。
28、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刚才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擅自闯入的人。
29、无论是妈妈，还是我，我们都不期待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期望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什么，我们俩都习惯了新的生活。
30、他的声音如此洪亮，他用洋洋得意的目光望向我，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我有一种想哭的愚蠢冲动，因为我意识到这些人是多么憎恨我。
31、我的命运被发落，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见。
32、人的兴趣点总不会持续太久的。
33、我真想亲切的、甚至友爱地向他解释说我从来不会真正对什么事情感到后悔，我关心的总是今天或者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情。
34、他宣称说我和这个社会毫无关系，因为我蔑视它最根本的规则。
35、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想逃避不受我意志控制的进程，是想知道不可避免的事情能不能有一个出路。
36、一个人对于他所不了解的东西，总会有一些夸张了的想法。
37、最通情达理的方式就是不要勉强自己。
38、妈妈以前常说，一个人总不会完全只有痛苦。当天空泛出色泽，新一天悄悄钻进我的牢房时，我觉得她说的真是有道理。
39、但是谁都知道，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我不是不知道，三十岁死或者七十岁死，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不论是哪种情况，别人都会继续活下去，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几千年来都是这样。
40、无论如何，我可能不确定什么是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但我非常确定什么是我不感兴趣的事情。
41、他的神情不是如此地确定吗？然而他所有的确定，还抵不上女人的一根头发。他甚至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不能确信，因为他活着就如同死了一样；而我，我看起来是两手空空，但我对自己是确信的，我对一切都是确信的，比他确信，对我自己的生命和即将到来的死亡都是确信的。是的，我有的，也不过是这种确信。但是至少，我抓住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
42、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荒诞的人生中，从我未来的深处，一股昏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向我扑来，这股气息一路袭来，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岁月并不比我已经度过的岁月更真实。
43、我发现漫天的星斗照在我的脸上，田野上的声响传到我的耳畔。夜晚的气味，泥土的气味，给我的太阳穴带来阵阵清凉。夏天睡着了，它那美妙的安宁宛若一阵潮水，涌入我的身体。此刻，长夜将尽，汽笛声鸣响起来，它们宣告着这个世上的一次次启程，而这个世界，已经永远地，与我无关了。长久以来第一次，我想起了妈妈。我感觉自己理解了，为什么她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她玩起了“从头来过”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养老院里，一个个生命行将消逝，而那四周包裹着它的黑夜，如同一场忧伤的间歇。如此接近死亡的时刻，妈妈也该感到解脱，并准备好把这一切从头来过了。没有人，没有人有权利为她哭泣。我也一样，我也感到准备好，把一切从头来过。好像这场勃然的怒火净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清空了我的希望，面对这样一个充满启示与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敞开了胸怀。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和我如此相像，终究是如此友爱，我觉得我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依然是幸福的。为了让一切有个了结，为了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独，我还是希望我被处决的那天有很多然来观看，希望他们用仇恨的喊声来欢迎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