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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识别人的方法,重要的是在内心而不是在表面,重要的是在暗处而不是在明处。表面和明处(的失常),人人都害怕被发现;内心和暗处(的失常),人人都不拿当回事儿。害怕被发现,即使是小人也知道掩饰;不拿当回事儿,即使是君子也不能没有瑕疵。在公共场所的状态,一定比在家里休闲时严肃端庄;对宾朋客人所说的话,一定比对亲属私下说话时严谨周密。更何况结盟、集会、聘问、宴享的时候,大庭之上有颂扬功德的青铜器和碑石,席面上有各种神圣的祭器,前面又有严肃认真的司仪摈相,下面还有被君主看重的卿、大夫、士。早晨在大堂失态,傍晚就会传笑于邦国;说错一句话,马上招致万众的讥笑。所有的人都要脸争胜害怕羞辱,难道还不能忍耐这一时半刻?
现在看看《左氏春秋》的记载,其中的重大外交活动,可以被嗤笑被指责的,随处可见,这于情于理都让人一头雾水呀。唉呀!吾终于弄懂啦。凡是一个人要想欺世盗名,耍奸使诈,都是做好事给人看,做坏事不让人看。(想要弄懂其中的缘由)为何不返观自己的身体,来打个比方呢?肝有病的话,眼就不好用;肾有病的话,耳朵就不好使;脾有病的话,嘴巴就不能吃东西;心有病的话,舌头就不能说话。这些病根是看不见的,但是,这个病症却能够表现出来让人看得见呀。
因此,隐藏的与显现的、晦暗的与明亮的,本来就是一个道理。隐藏在内的东西,显现在外时就露出马脚;阴晦在暗地里的东西,在光线之下就彰显出本色。那些春秋时期的公、侯、卿、大夫,从来没有在独处暗室时严格要求自己,也没有在逆境中奋起、坚守的经历。等到了结盟、集会、聘问、宴享这些重大外交活动时,即使拼尽全力去修饰、掩饰,最终还是无法遮掩的丑态。结盟而忘记了歃血的,不知道自己会忘记;接受玉器却掉到地上的,不知道自己拿不住玉器;在奏乐时叹息的,不知道自己会发出叹息;说话掉眼泪的,不知道自己会掉泪。只是戴正帽子,穿上礼服,装出严肃、故做端庄,就认为已经合乎礼制,却不知道已经闹出笑话被人议论了。
平常日子不顾不管独处暗室、身处逆境时的所作所为,到了重大外交场所就不可能不被曝光。我从这里懂得了:外表是内在的影子,明面是暗地的余响。君子要想在大庭广众时不出差错,一定要先在独处时不出差错。如果想用一天的敬意来掩盖一辈子的邪恶,这种现象就好比是污染了水源却想得到清洁的流水,用斧子砍树根却又用水来浇灌树叶。
即使是这样(这么多的失礼,也不能反映出当时的真实情况)。春秋时期,那些旁观私下议论的,也只是一些乐师和史官罢了。重大外交活动中的过错、失礼、悖谬、乖戾,已经无法逃出这些人的眼睛。假设有悟道证道的人站在旁边,又将会见到什么(群魔乱舞、丑态毕露的)场面呢?
白话《东莱博议·盟会聘享失礼》
观人之术,在隐不在显,在晦不在明。显与明,人之所畏也;隐与晦,人之所忽也。人之所畏,虽小人犹知自饰;人之所忽,虽君子不能无疵。莅众之容,必萧于燕闲之日;对宾之语,必严于私昵之时。又况盟、会、聘、享之际,金石在庭,笾豆在席,摈相在前,三揖在下;旦失色于堂,暮传笑于国;片言之误,可以起万口之讥;人情好胜而恶辱,岂不能勉强于须臾耶?
今考《左氏》所载,其周旋揖逊,可嗤可指者,相望于册,此理之可能晓者也。呜呼!吾得之矣。凡人情欲欺世而售其奸者,每为善于人之所见,为恶于人之所不见。胡不反观一身,以近取譬乎?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脾受病则口不能食,心受病则舌不能言。受病于人之所不见,则其病必发于人之所见矣。
是故隐、显、晦、明,本无二理。隐之所藏,待显而露;晦之所蓄,待明而彰。彼春秋之公、侯、卿、大夫,未尝致力于暗室、屋漏之学,及盟、会、聘、享之际,虽欲勉强修饰,终有时而不能掩。歃血而忘者,不自知其忘也;受玉而惰者,不自知其惰也;秦乐而叹者,不自知其叹也;相语而泣者,不自知其泣。方正冠鸣佩,俨然肃然,自谓中礼,而不知人已议其后矣。
平日暇日暗室、屋漏之所为,至于此时无不发见;吾以是知显者隐之影,明者晦之响也。君子欲无得罪于众,必先无得罪于独;苟一日之敬,而盖终身之邪;是浊其源而扬其流,斧其根而溉其叶也。虽然,春秋之时,旁观窃议者,特为瞽史之学者乎!而愆失谬戾,已不能逃其目;使有知道者立于其侧,又将若之何?
【评论】
朱子绿曰:主意是受病于隐晦,则必发见于明显,却先说观人在隐晦,不在明显,再说隐晦难持,明显易饰,然后转入诸人于盟、会、聘、享,不能勉强须臾,始透发本意,而归于君子欲无得罪于独作结,仍是在隐不在显,在晦不在明之意,盘旋曲折,层层入胜。
张明德曰:诚中形外自是不易之论,故圣门者贤皆谨独为诚正第一关头,此春秋所书会、盟、聘、享之失所由来也。篇中欲无得罪于众,必先无得罪于独,此是画龙点睛处。
附:《东莱博议·盟会聘享失礼》
春秋时君臣会盟聘享,始于失礼,终至死亡者,凡二十馀条,如手记或所引只四条。隐公七年,陈五父如郑涖盟,歃如忘。桓公九年,曹太子朝鲁,奏乐而叹。僖公十一年,天王使赐晋侯命,受玉惰。昭公二十五年,宋公与叔孙昭子坐,语相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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