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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进城卖菜(二)

第一次进城卖菜(二)

作者: 河北赵无言 | 来源:发表于2022-11-18 11:42 被阅读0次

    生活不是你活过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

          我们大约8点到了安平农贸市场,到之后我们才知道市场里的摊位都是固定的,小商贩们都是交了摊位承包费的,像我们这种不速之客是找不到一席之地的。

          我和妈妈推着车子在摊位中间的过道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找到一个立锥之地,但卖蔬菜的、卖水果的、卖服装的,各类摊位都是划定好的,找一个能放下一个竹筐的空地实在是太难了。正当我们失望时,一个卖西瓜的蓝头巾大姐冲我招了招手:“小伙子,这边来!”我和妈妈快速地将车子推到蓝头巾大姐面前,我羞涩的看向蓝头巾大姐:一头齐耳短发,黑红的脸庞,浓眉大眼,黄色短袖衬衫、黑裤子白凉鞋。蓝头巾大姐未言先笑:“大兄弟,是不是找不到位置?咱们做邻居吧,我少摆几个西瓜,你们把菜筐放我摊位旁边吧。”干净、利落、豪爽的声音像一缕甘泉飘进了我早已懊恼的心里,并迅速地化成笑容对着大姐连连道谢。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位蓝头巾大姐的音容笑貌,我对她的感激并不仅仅是她的急人所难,为我们让出了一块摆摊之地;而是让我在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的艰难时还能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扶持,增加了我直面生活的勇气。所以,生活像人,有时或有些是让人爱的,有时或有些是不让人爱的,甚至让人恨。

          回忆三十来年的人生经历,我想到了一句话:“生活不是你活过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

          我和妈妈一边忙不迭地说着谢谢,一边将一个竹筐放到大姐的西瓜摊位旁边。蓝头巾大姐又借给我们一块木板搭在竹筐上,然后将豆角、茄子、西红柿各拿了一些摆放了上去。将近十点钟,农贸市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们摊位前陆陆续续地也有问价的老大娘、老大爷们。我们的第一单生意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奶奶买了我们一把长豆角,这极大地鼓舞了我。我也勇敢地偶尔吆喝上几句,一会儿卖三五根黄瓜,一会儿卖七八个西红柿....

          正当我们弯着腰忙碌时,一个炸雷从我们头顶上砸下来:“交市场管理费十元!”妈妈小声的嘟囔了一声:“收税的来了”。我赶紧抬起头,一个壮汉像一面墙戳在我们面前:圆头、短发、粗脖;白衬衣、黑裤子、黑色圆口布鞋;左手拎一个北京牌黑皮包,右手掐一摞粉红色的薄纸片;一副大墨镜将他那胖乎乎的大圆脸遮住了三分之一还多一些。我无法看清他的眼珠子是大还是小,无论大小我想肯定是瞪得很圆的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从我们摊位上抓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塞到嘴边狠狠地啃了一口,嚣张的咀嚼了起来,不弱当年鬼子汉奸的气势。

          我愣愣地盯着大墨镜,看着他抻了一下脖子咽下了第一口西红柿。这时,那位好心的蓝头巾大姐赶紧站过来说道:“大哥,这是我家一个亲戚,我们是同一个摊位。”大墨镜蛮横地说道:“不行!西瓜是西瓜,蔬菜是蔬菜,赶紧交费。”并一边说一边抢我手中的秤杆:“缴费十元,要不然你的秤肯定有问题,下午去局里取秤。”我望着比我将近高一倍的大墨镜,心里慌慌的、脑袋嗡嗡的。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威胁,但我一直死死地攥着秤杆。

          我和大墨镜就这样一人抓着秤杆的一端僵持着,就像一只小羊在和一只恶狼对峙着。并不是我有多么勇敢,仅是出于一种本能。至于这种实力悬殊的较量何时结束完全取决于大墨镜的进一步动作。

          我的头是蒙的,腿是软的,眼睛是模糊的。只听到了妈妈在旁边让我先撒手,买菜的顾客们小声的嘀咕着,摇着头陆续的离开了。我只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屁股上传来,原来大墨镜冷不防地收了手,惯性让我跌坐在地上。大墨镜也许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也许是良心发现。“算了,饶了你小子!”大墨镜仍下一句话,转身刚要走,却又恶狠狠地从竹筐里扯了两把长豆角,才迈着大步愤愤地离开了。

           我满眼难舍的望着被大墨镜抽走的长豆角,貌似那缕豆角也对我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就像自己养的一个可爱的小狗被人强行抱走了一样伤心欲绝。泪珠控制不住的滑落,我不知为何能坚持到现在才想起来流泪,这可不是疼痛的眼泪,这是心痛的眼泪,可能还包含着一丝丝的屈辱吧。

           香奈儿曾说:“我的生活不曾取悦于我,所以我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多年后,我早已失去了当初与大墨镜对峙时的那种勇气,那应该也算是一种勇敢吧。如今的我早已没有了那种一往无前、毫不畏惧的勇敢。我想大多的普通人也许如我一样吧:一边抱怨、一边坚持、一边放弃,我们都是这么一群拧巴着前行的人。

          人的脆弱和坚强真的都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可能脆弱的一句话或者一个遥远的回忆便泪流满面;有时,却发现自己咬着牙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哪有什么输赢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大墨镜走了之后,我们摊位的顾客也少了,可能他把我们的好运气也顺走了。我有些垂头丧气,第一次体会到啥是挫败感。妈妈却乐观的对我说:“以后不要这么犟,好好学习,将来能做个城里人妈妈就知足了。”我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整理着豆角、西红柿。“现在买菜的人少,也快晌午了,你去找个小饭馆吃点好吃的吧,要不下午回去的时候我担心你骑不到家。”妈妈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五块钱,并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出了摊位,她则从书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面饼和一小瓶咸菜吃了起来。

          我瞅准了农贸市场东北角入口处的一个小饭馆走了进去,可能来的比较早,还没有吃饭的人。一条过道将四张桌子分成两排,桌子面上的皮革斑驳的十有八九,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已分不清装的是醋还是酱油的塑料瓶子,三条腿的凳子还有好几个瘸腿的,但凳子面却是油光可鉴。

          我假模假样的扫了一眼墙上贴的菜单,冲了老板大喊一声:“叔,来一盘豆芽炒饼!”“好嘞,小伙子,稍等片刻。”光头老板一边答应着,一边小碎步跑到大火炉旁边,将黑魆魆的颠勺哐的一声扔到炉口上,长把勺子在锅沿上铛铛地敲了三下。然后开始往锅里甩上半勺油、扔下早已切好的葱丝蒜末,搅了三下,紧接着一把白生生的豆芽被扔了进去。豆芽在颠勺里劈里啪啦地响了大约十秒钟之后,光头老板的胖手准确无误的抓了一把细细的饼丝轻轻的放在了豆芽上面。约莫又过了五秒钟,光头老板开始了令我眼花缭乱的颠勺,淡黄中泛白的饼丝与白生生的豆芽在炒勺里前后翻飞。从他的嘴里飘出来“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的歌声与叮叮当当的锅勺撞击声竟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天衣无缝。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恍惚,恍惚中有一丝丝羡慕。当我回过神来,光头老板正在将炒好的饼往盘子里倒,然后炒完饼的颠勺不刷、加水、放酱油、放葱花香菜末、烧开,一个与炒饼免费附赠的汤便做好了。我痴痴地望着盘中的炒饼,一条条、一丝丝、油亮亮、香喷喷,就连那碗免费的白汤经了翠绿绿的香菜的点缀也显得那样的有灵魂。在口水流出来之前,我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风卷残云一盘炒饼后竟还毫无饱意。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炒饼,喝过的最美味的汤。我长大后还刻意去农贸市场附近找那个小饭馆,可惜早已不存在了。我也多次尝试在家里回忆着那天光头老板的样子炒饼,可无论实验多少次都不是那天的味道。就像一个人,特别想成为什么,但最终没成为一个什么,那么这个什么也便会与他魂牵梦绕一辈子。

          吃完饭往摊位走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观察下这个安平最大的农贸市场。中午刚过,买东西的很少,有的在摊位上嚼着馒头或是油条,有的悠闲地听着单田芳的评书,有的三五个凑在一起摔着扑克,有的微闭着双眼貌似假寐.....

          我望着农贸市场里的众生像,不知他们是在惬意的享受还是在忍受着生活的无奈。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活着便是如此的平凡。

          电影《救赎》里有这样一段对话,黑帮头目问一个乞丐:“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像狗一样活着?”乞丐对他说:“因为这双手,我仍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乞丐对生活的信念普通到只是一缕缕温暖的阳光,乞丐这个简短的回答却像阳光一般照进了那个黑帮头目的心灵,让他在短短的六天时间里,灵魂得到了救赎。

          我想,那天我看的农贸市场里的众生像,同样让我领悟到了平凡人的生活哲学:“不要贪恋太多,不容易满足便会少了快乐。”

          生活本就如此,尤其像我这样人,放弃了挣扎,平静地享受三餐四季未尝不是一种生活哲学:“如同动物一般,为觅食而活。”

    赵无言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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