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余华的秘诀（1）

一脑子秘诀

尽管不喜欢标题党，因为是余华，那长长的标题还是吸引了我：

《余华：我几十年的写作秘诀都在这了》。

换一个人说什么秘诀，我肯定会吐他一脸。写作又不是拔牙——对不起，忘了余华曾经干过牙医——可以手把手地教，假如写作真的有秘诀，岂不是人人都成了余华或者莫言？都是大作家，都跑去赚稿费，谁来当领导、摆地摊，谁肯种庄稼、编程序、送外卖？

当然，写作要讲方法，其自身有规律，成名作家的经验对末学后进肯定有指导意义。如果他们的秘诀指的是经验，那么，余华早就在一本书中说得够清楚了。

那本书叫《文学或者音乐》。

好了，有兴趣请自个儿去读那本书，现在来看余老师都有些什么秘诀。

仔细看，发现标题变了，成了《我叙述中的障碍物》。

障碍物？秘诀？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个标题是《中篇小说选刊》加的，为了吸睛，他们把“叙述中的障碍物”翻译成了秘诀，而且是余华几十年的写作秘诀。

秘诀就秘诀吧。

秘诀一，坐下来。

余华说：“第一个障碍物是如何坐下来写作，这个好像很简单，其实不容易。我去过的一些地方，这些年少了，过去多一些，总会有一些学生或者年轻人问我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作家，我说只有一个字——写，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写就像是人生里的经历，没有经历就构不成你的人生，不去写的话不会拥有你的作品。”

接下来余华简单介绍了一下他当年的写作。文革没怎么读书，啥也不懂，先学文章分行，学标点符号，脑子里一片空白便胡乱写。偶尔得了好句子便自我表扬。当然，发表是不可能的。写呀写，一写就是上万字；写呀写，写到第三篇，那是1983年，居然发表了。

什么是“坐下来”的障碍物呢？无非是外界的诱惑。是窗外明媚的阳光，是天空中飞翔的鸟儿，是人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与当今青年遇到的诱惑相比，余华面临的根本不叫诱惑。那时候不兴打游戏，不兴K歌，不兴撸串，不兴蹦迪；也没有自驾游，没有诗和远方，晚上9点不到，已经睡醒一觉，不读书，不写作，还能干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坐下来得了。没有别的娱乐，写作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说起来我比余华运气好，1980年下决心爱上写作，之前零零碎碎写的不算，1981年第一次正式投稿，而且是投给当时颇有影响力的《青年作家》，莫名其妙就发表了。那是一篇讽刺小说，题为《婚宴》。接到用稿通知时正在洗脚，拆开一看，不是退稿信，大喜，差点把洗脚盆弄翻。车间里，工友们纷纷猜测有多少稿费，比较集中的说法是最多五块钱。那时的工资才三十多，五块钱已经不少了。结果吓了一跳，继而狂喜，天哪，整整五十块钱。钱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成了作家，那种在人前假装谦虚内心骄傲的模样想起来就脸红。

再以后，就没有余华的运气好了，投稿，退稿；再投稿，再退稿，再再投稿，再再退稿，循环往复。长期熬夜，大量抽烟，加上时不时有人询问又发表了什么大作，再加上省作协每个月寄来一张统计新作的表格，一时焦头烂额。

坐下来，对我来说，从来就不存在障碍物，写作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问题在于，仅仅是坐下来，仅仅是不停地写呀写，就能成为作家——哪怕是低空盘旋的三流作家吗？

答案是否定的。可以负责任地说，我坐（作）了几十年，却没能把自己坐成“家”，至今仍是“者”，业余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文学青年多如过江之鲫，真正能够发表作品的少之又少，发表作品后能够坚持到成为文学中年者则是十不存一，将文学创作坚持到老并卓然成家者更是凤毛麟角。

著名作家冯唐有句口头禅叫“老天爷赏饭”。啥意思？天赋。天生嗓子好，是老天爷赏你一碗歌星饭；天生手指修长，是老天爷让你弹钢琴；天生动手能力强，是老天爷让你当工匠；天生力气大，没准就是个举重冠军。当然，后天训练以及个人勤奋必不可少。

别看莫言是山东高密的农村娃，别看余华是个牙医，二人的天赋可是杠杠的。

写作要讲天赋，形象记忆，洞察力，想象力，与天地万物的共情能力，对弱小细微事物的感知能力，缺一不可。

阅读也要讲天赋，记忆力，分析能力，辨别好书的能力，不泥古、不钻牛角尖的能力，触类旁通的能力，对语感、语境无师自通地解悟能力等等。有的人读了一辈子书，却永远停留在刚刚读到的这一本书上，人云亦云，始终没有自己的思想。有的人则是偏废性阅读，只对某一类书感兴趣，在对学术界动态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业余读书搞成了专业学术研究。更有甚者，读了半天书，竟不知经典为何物。

且看余华的《文学或者音乐》，从音乐中听出一种叙述语言，又从文学作品的叙事中读出一种旋律，其中涉及到大量中外名著和世界名曲。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自不待言，所谓厚积薄发，于此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仅仅是坐下来，仅仅是写呀写，算不上什么秘诀。

2023年9月24日上午于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