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遍地起狼烟,将军斗阵前。
把酒言欢后,残阳血染天。
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秋,在那益都城下,一场宋金大战即将开幕。就在这时,只见两军阵前各有一将军面带笑意打马向前。
“辛辰老弟,别来无恙!”
那金军将领边打马边对着宋军将领笑着说道。
“哈哈,张兄,别来无恙!”
辛辰亦是边打马边笑着回应。
很快,他二人便于两军阵前相遇。接着,他们一同下马,彼此拥抱了下,好似多年未见的兄弟般。
“来啊,拿酒来!”
那金军将领顿时一声令下,随后,一金兵拿着两袋酒打马奔至。只见那金兵随手将手中酒袋分别扔给了二人,然后便打马归队了。
“老弟,阵前一袋酒,你我各珍重!干!”
那金军将领笑着说罢便仰头痛饮。
“好!你我今虽各为其主,但昔日之情谊我此生难忘!把酒言欢忆昨日,不妨一醉战沙场!干!”
辛辰说罢也紧随其后。
片刻后,他二人便喝完了各自手中酒,并随手将空酒袋扔到了一边。
“哈哈!”
接着,二人相视大笑,并一同翻身上马,各自归阵。
“男儿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大宋勇士们,为了我大宋天下,更为了我们家中父母妻儿,收复山河,重振华夏!杀!”
辛辰拔出佩剑一声令下。
与此同时,那金军将领亦拔出了佩剑下令冲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宋金两军从午时一直大战到了酉时,两军人马死伤殆尽,而辛辰与那金军将领仍坐在马上。此时,他二人头发凌乱、满脸鲜血,而他们身上的铠甲以及胯下坐骑都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只见二人相距数丈,各自勒住了马头,并相视一笑。
“杀!”
二人笑罢举起手中血剑大喝一声,紧接着,两匹血马便冲杀到了一起……
(壹)赐名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五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辛府突然传出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爹!”
正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着的青年男子听到啼哭声后,顿时激动不已。这名青年男子叫辛文,年满二十五,身高七尺有余,仪表不凡。
“好,好!恭喜你当爹啦!”
站在辛文身旁的父亲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年逾半百的他正是辛府当家人,其名辛颂,两鬓斑白,面容祥和,神采奕奕,身上散发着儒雅之气。
“恭喜辛少爷,恭喜辛老爷!是个男孩!”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只见一名四十多岁产婆走了出来,她满脸欢喜的对着辛颂父子拱手道喜。
“谢谢!有劳王婶了!这是给王婶的喜钱,辛苦啦!”
辛文说着便从身上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钱袋来,正要交给产婆。
“不用啦,辛少爷,你们家是大善之家,我怎好意思收它?还是给孩子添个银圈吧!”
产婆一脸笑意地摆了摆手,不愿接受那袋钱。
“大妹子,收下吧!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也是个喜钱,图个吉利,孩子顺利降生托你的福!不要再客气啦,回头还得请你吃满月酒!拿去吧!”
辛颂见此赶紧笑着劝道。
“好,好!既然辛老爷发话了,我若再不收就太见外了。多谢辛老爷,多谢辛少爷!对了,夫人还在房里,这会需要静休,辛少爷可以进去看看她们母子了。”
产婆收下那袋钱后笑着说道,说罢她便又转身进了产房。
“文儿,你进去看看她们母子吧!”
辛颂随即对儿子吩咐道。
“好的。爹,您也站久了,早点去休息吧!这里有孩儿,您放心!”
辛文说罢便赶紧进房了。
“列祖列宗在上,老天爷保佑,我辛家终于有后了!”
辛颂见儿子进房后,他便对着夜空双手合十祷告了一番。祷告完毕后,他这才安心的回自己房间了。
渐渐地,雨越来越小,还未到午夜,它便止住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辛颂便起床了。虽说早起是他的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但从不打扰别人休息也是他所秉持的良好习惯。因此,起床后的他并未出房走动,而是安静地在房中看书。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就那样过去了,辰时初至,家中管家便来喊门。
“老爷,老爷!早餐已准备好,还请老爷用餐。”
管家隔着房门小声喊道。
“好的,胡叔,我这就过去。你先下去吧!”
辛颂说罢便合上了那本手抄本《六韬》,对于这本太公兵书他早已读的滚瓜烂熟了。
管家刚退下不久,辛颂便打开了房门,然后背着手去了大厅。
此时,管家正在厅中等候着。他一见老爷进来,便赶紧吩咐其他下人上餐。
“老爷,要不要去喊少爷起床?”
管家等辛颂坐下后随即问道。
“不用啦!他昨晚辛苦,就让他多睡会儿!”
辛颂抬手摆了摆。
“好的……”
管家话音未完,辛文便抱着孩子过来了。
“爹!我带孩子来见您了!”
辛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大步走向父亲。
“文儿,怎不多睡会儿?孩子还小,别抱出来了,容易着凉!”
辛颂说着便站了起来,然后满脸欢喜的迎上前去看孙子,只见那小家伙一脸粉嫩,正在安静地睡觉。
“文儿,给孩子取名字了没?”
辛颂看了看孙子随即问道。
“爹,孩子的名字得由您来取!”
辛文抱着孩子立即笑着回道。
“天下父母无一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如今,我们虽身事金人,但我们始终是华夏儿女,不可忘本!就叫辰儿吧,字麒麟。希望他将来会有所作为!”
辛颂听罢便随口而出,直接给孩子取好了名字。
“辛辰,麒麟儿!麒麟之才,能文能武,一朝飞升,变化成龙。好!真是好名字!多谢爹给辰儿赐名!”
辛文说罢便抱好孩子对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辛颂见此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以示免礼。
与此同时,下人们也已端来了早餐,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贰)谋害
绍兴十五年(公元1145年),这一年,辛辰五岁,正是接受启蒙教育之时。然而,家中竟突遭变故。
这年九月十五,作为益都府司吏,辛文奉府尹完颜弼之令,前往登州传达皇统新律令。就在辛文坐着马车从益都城出发时,登州县令陈杰竟收到了一封密函。
陈杰与辛文既是同窗,也曾同在益都府共过事,后因两人政见不和,完颜弼便将他二人分开了。辛文被留在了益都城当司吏,而陈杰则被下放到了登州作县令。因此,陈杰对辛文更是怀恨在心。
当日酉时左右,辛文的马车便顺利到达了登州县衙,此时,夜幕将至。
“若锦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陈杰一见到辛文便满脸欢喜地拱手问好,而他身旁的管家也是一脸笑意。
“俊才兄,别来无恙!”
辛文也随即笑着拱手回道。
“若锦兄,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甚是辛苦!我已备好了薄酒,专为你接风洗尘。若锦兄,请!”
陈杰说罢便对身旁管家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准备。管家见此便赶紧进府了。
“好,多谢俊才兄!请!”
辛文原以为陈杰是自己主动请命来登州任职的,所以,即便他知道陈杰与自己的政见不和,但他依然相信他们间的同窗之谊还在。因此,对于陈杰的邀请他是欣然接受。
接着,陈杰满脸欢喜的引着辛文进入府中。当他二人穿过大院来到客厅时,府中下人已上好了酒菜,管家正站在那里笑迎二人入座。陈杰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座上,而辛文则紧临他左边就坐。
“若锦兄,这两年,你在府尹大人身边可好?”
陈杰刚一落座便关心地问道。
“托俊才兄之福,再无人拌嘴,我倒是清净了许多。但是,这份清净又非常令人难受!”
辛文故意加重了语调笑着说道。
“哦?看来若锦兄还是舍不得我啊!哈哈!”
陈杰见辛文一脸笑意便故意打趣道。
“哈哈!知我者俊才兄也!你不在身旁,小弟我实在是寂寞无边,顿觉人生少了许多乐趣!俊才兄,这两年你过得如何?听府尹大人说,你是自己请命下来的。当时,我也想请命下来,奈何府尹大人不许。唉!”
辛文说罢便长叹了一声。
“哈哈,罢了,罢了!往事不提了!来,我先敬你一个,以庆祝我们再次相聚!干!”
陈杰随即笑着举杯打断了话题,说罢,他便一饮而尽。
“好!庆祝你我再次相聚,干!”
辛文也紧随其后举杯痛饮。
如此,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辛文已喝的酩酊大醉,而那陈杰则偷奸耍滑酒饮半醉。
“若锦兄,若锦兄!”
陈杰见辛文喝趴在了桌子,随即喊了喊,并摇了摇他。结果,辛文已趴在那里不省人事了。
“管家!”
陈杰随即抬手一摆,身旁的管家便心领神会。只见那管家立即拍了拍手,顿时,从内室中走出了两名蒙面壮汉。
“对不住了,若锦兄!该上路了!”
陈杰说罢便将手一挥,那两名壮汉立即上前架住了辛文,然后,他们借着夜色将辛文重新送上了马车。此时,那马车车夫也早已准备好了。
“上路!”
那两名壮汉架着辛文坐上马车后,立即对那马车夫下令道。
“驾!”
马车夫随即抽响马鞭,那马车便朝着来路奔去。此时,正是明月高挂,秋风阵阵。
(叁)出殡
第二天,辛文的死讯传到了益都府。
辛文之死本来就是一场谋杀,不料,竟被那马车夫杨彪描述成了一桩劫杀案,且还被朝廷以劫匪逃亡为由匆忙结案。
九月二十,辛文出殡。整个辛府布置得庄严肃穆,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辛颂站在儿子灵堂前一脸悲戚地看着来往宾客,他的头发和胡子竟在一夜之间全白了。
“若锦兄,若锦兄!自从益都一别,已是两载有余。我们还未来得及再喝上一杯,你怎么就舍我而去了?若锦兄,你可知我心中之苦!同窗数载,惟有你是最知我心,可如今你却走了,此后,我心中之苦又将对何人诉说?若锦兄!呜呜呜……”
正当要出殡之时,陈杰竟然当着众宾客之面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哭声悲恸欲绝,在场宾客无不为之动容,就连那一直沉默不语的辛颂都忍不住双眼红润了。
“谢谢!贤侄,时辰已到,我儿得上路了!”
辛颂含着泪扶起了陈杰。
接着,便有八名脚夫上前来捆绑棺材。很快,他们便将棺材绑好了。随着道士的一声令下,他们一同用力将棺材抬了起来。随后,辛文的棺材便在那阵阵炮竹声中告别了家门……
人间悲剧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儿子的棺材离家而去,辛颂不由得老泪纵横。
“儿啊!你一路走好!爹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看着儿子的棺材渐渐远去后,辛颂擦干了眼泪,并于心中暗暗发誓。因为他坚信儿子的死因并非是金人所说的那样:在出使路上被人劫杀。
辛家在山东一带算得上是名望之家,除了心中有所抵触金人统治外,他们家很少会得罪人,即便是对于金朝官员们,他们父子也都是秉公行事,从不去巴结讨好那些金人权贵,更不会去做伤害汉人之事。因此,辛颂当年才会辞官归家。
公元1138年,南宋定都临安(今杭州),金熙宗派使者“诏谕江南”。这一年,宋高宗赵构任命秦桧为相,接受了金朝的议和诏书,正式向金称臣。不过,南宋称臣也是有一定条件的,即:双方罢战,和睦相处;金人必须归还河南、陕西等失地;最后,拒绝迎回二帝。
当年,作为知开封府的辛颂一听到宋金和议,顿时便喜忧参半。他喜的是宋金百姓可以暂时获得太平了,同时他所管辖的“失地”也将重新回归,他也想借此机会促成这一方汉人们回归宋朝。虽说他的想法很好,但金宋两朝会同意吗?这便是其忧心之处。
之后,辛颂仍是向宋金两朝递交了《回归宋朝之请愿书》,理由是:地回人也回。当时,河南、陕西两地之汉人得知此事后纷纷响应,就是南宋朝廷中也有不少官员表示全力支持。
然而,金人朝廷竟是一口回绝了辛颂。此外,金熙宗更还修书宋高宗:若宋朝支持辛颂之请,则二帝一并送回。
如此,辛颂所忧心之事还是发生了,宋金两朝一同拒绝了他的请求。此后,金朝对于辛颂更是痛恨有加。所幸的是,辛颂此举获得了金国汉人们的普遍认同。因此,金朝并未对他采取措施,反而还让他继续任职。
此时的辛颂是知道金人朝廷之心思的,金人既恨他不服其统治,也怕他一呼百应破坏了其统治环境。所以,金人才会继续保留其官职,一方面是想安抚自己统治下的汉人情绪,另一方面也是有意拉拢辛家。此外,更深层的是,金人也在用此官职羞辱辛颂,羞辱宋朝。
对此,辛颂是心知肚明。但为了自己的家族,也为了金人治理下的汉人们,他也只能是忍辱负重。
公元1140年,金朝撕毁协议,兵分三路南下侵宋,并重新占领了开封等地。金人此举惹来了汉人之不满,尤其是像辛颂这般有名望的汉人官员们大为不满。因此,金朝出现了不少汉人辞官并拒绝入朝之举动。辛颂亦在其中。
随后,金朝通过威逼利诱分化了汉人。但辛颂依然是不为所动,拒绝入朝为官。也就在这一年,辛辰诞生了。金人便趁机威胁辛家,逼辛颂就范。如此,辛文便挺身而出替父入仕。
在入金为官的五年里,辛文也是秉承父志,凡事秉公而论,绝不偏袒金人,更不讨好金人权贵。
谁料,辛家之悲剧竟会降临得如此之快?而这更是让辛颂对金人朝廷充满了怀疑。
(肆)初学
十月二十二日辰时左右,辛颂正在府中书房内教辛辰识字,这是他给辛辰上的第一堂课。
辛文去世后,教养孙儿之责便落在了辛颂肩上。作为读书人,辛颂自然是明白启蒙教育对于孩子成长之重要性。
“辰儿,你姓什么?”
满头白发的辛颂坐在书桌前,一边捋着白花花的胡子,一边看着辛辰问道。只见他面前的书桌上正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
“爷爷,我不是姓辛吗?我娘教过我的,是辛苦的辛。对不对?”
辛辰满脸稚气的看着爷爷回道。
此时的辛辰虽还不懂爷爷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满脸欢喜的说了出来。
“对!辰儿很棒,爷爷姓辛,你也姓辛,还有……”
辛颂话说一半便又止住了,因为他害怕再提及儿子,以免影响到孙儿之心性。
“还有我爹也姓辛,娘也教过我了。我娘说,爹是个大英雄,他已经变成了天上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我娘还说,爹会一直看着我长大。我长大后也要成为大英雄,像我爹一样!”
辛辰竟接过了爷爷的话头,他依然是一脸欢快地说着,只见他那双黝黑的眼眸里闪现着对未来的渴望。辛颂看着孙儿那副乐观的神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欣慰来。
“好!辰儿好志气!你将来定会像你爹一样,成为大英雄!辰儿,你记住:我们辛姓是汉族姓氏,我们辛家人都是黄帝后人。”
辛颂说罢便提笔写下了“辛”字,并反过来教辛辰认读。
片刻后,辛辰便掌握了“辛”字之认读。
“爷爷,孙儿已经知道这个辛字了。您可以再教我别的字吗?”
辛辰眨巴着眼睛走近辛颂。
“辰儿,今天是你人生中的第一堂课,你得听话。爷爷现在是在教你识字,不是带你玩耍。赶紧退回去站好!不然,爷爷生气了。”
辛颂见孙儿走近,他立即制止道。
“爷爷,孙儿站累了。爷爷抱抱!”
辛辰继续撒着娇要往辛颂身上凑。
辛颂见此,顿时站了起来,只见他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冷酷了。
“爷爷不生气,不生气!孙儿站好便是了。”
辛辰知道爷爷生气了,他又赶紧退回去站好。
“辰儿,我们辛家人得懂规矩,不可放肆!这是你的课堂,爷爷是在教你识字,不是带你玩耍,你想认识更多的字,就必须听爷爷的话。记住了吗?”
辛颂见孙儿退回去后,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慈祥了许多。
“孙儿记住了。”
辛辰扑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回道。
“好!记住了便好!你不是还想学别的汉字吗?爷爷再教你另一个汉字。”
辛颂说罢便重新坐了下去,然后提笔写下了“辰”字,并将其转过来教辛辰认读。
“辰儿,这个字便是你的名,它念chen。在我们民族的十二生肖里第五个生肖就是龙,而辰字便与之对应。爷爷当初给你取名辰字,是希望你能像龙一样茁壮成长、积极进取,将来能够一飞冲天。此外,我们华夏儿女都是龙的传人,无论我们身在何方,都要牢牢记住我们是龙的传人,要自强不息、勇于拼搏!辰儿,记住了吗?”
辛颂边说边看着孙儿,只见他正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辰”字,好像是要把它记在心里。
“爷爷,辰儿记住了!我叫辛辰,是龙的传人!我要像龙一样快点长大,然后飞上天空,去找我爹!”
辛辰看了片刻后便收回了眼神,然后再看着辛颂郑重其事的回道。
“好!辰儿将来定会像龙一样!好啦,我们今天就学到这里。记住爷爷说的:守规矩,识辛辰,勿忘本。记住了吗?”
辛颂说罢便站了起来。
“辰儿记住了!守规矩,识辛辰,勿忘本。”
辛辰也随即复述了一遍。
“好!来,爷爷带你出去玩耍。”
辛颂说着便走向了辛辰,然后牵起他的小手走出了书房。此时,阳光正好。
(伍)品茶
冬月初十,漫天飘雪,这年的第一场雪已不约而至了。
辛颂在教授完新课后,正准备带着辛辰出门赏雪。就在这时,府中管家突然来禀报。
“启禀老爷,府尹大人来了。”
管家对着辛颂行礼说道。
“不见!”
辛颂听罢顿时便一口回绝,只见他那张笑脸瞬间就变得冷酷异常。
“老爷,他说……有新的进展了。”
管家在看了一眼年幼的辛辰后,继续含蓄地禀报道。
“辰儿,爷爷还有事。你先回房去!待爷爷办完事再来带你玩耍。去吧,找你娘去!”
辛颂听罢自然是心领神会,他随即弯下腰来对身旁的辛辰吩咐道。
“好的,爷爷!那辰儿去找娘了,爷爷记得来找辰儿!辰儿告退!”
辛辰扑闪着那双大眼睛顽皮地回道,接着,他便自行离去了。
“胡叔,有请!”
辛颂见孙儿离去后,随即对管家吩咐道。
“好的,老爷!”
管家应声而退。
管家刚退下,辛颂便直接去客厅等候。
片刻后,管家领着完颜弼走进了客厅。此时,辛颂正安静地坐在厅中思寻着。
“辛兄,别来无恙!”
完颜弼一走进大厅便满脸笑意的对着辛颂拱手问好。
“哦!是府尹大人驾到,辛某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辛颂听到完颜弼的问好声后,这才回过神来。于是,他便站起来回礼。
“哈哈,辛兄尽说些见外话,你我相交多年,虽未再同朝为官,但我早已将辛兄引为了故交知己!还望辛兄莫再这般客气了!”
完颜弼边说边自己坐到了厅桌旁的次座上。
“奉茶!”
辛颂见此便直接对管家吩咐道。话音刚落,他便坐下了。
“好的,老爷!”
管家随即应声而退。
“辛兄,贤侄之事,在下深感歉意!那日,我本该来送他一程,奈何公务缠身,实在是……”
完颜弼见管家退下后接着开口道,不等他说完,辛颂便抬手摆了摆。
“府尹大人,有什么话直说!”
辛颂随即打断道。
“好,那我便不兜圈子了。辛兄,关于贤侄的事有了新的进展。只是……”
完颜弼话说一半便止住了,只见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了许多。
“启禀老爷,茶水已备好!”
就在这时,管家在厅门外禀明道。
“端进来吧!”
辛颂随即吩咐道。
接着,管家将茶水端上了厅桌,并分别给主客二人倒好了茶水,然后便退下了。
完颜弼见茶水已倒好,他随即端起一杯自顾自地品尝起来。
“好茶!色泽青秀,茶香浓郁,口感醇厚,不愧是茶中之上品!可惜的是放的有些久了,带着一丝苦涩,若能早些时候拿出来,贤侄……”
完颜弼抿了一口茶水后意味深长的说道。
“府尹大人,恕在下愚钝,我儿之事究竟需要在下如何配合?还请大人明示!”
辛颂似乎已经听明了完颜弼之心意。
“哈哈!辛兄倒是谦虚!实不相瞒,在下是奉朝廷之令专程来请辛兄入朝为官的。若辛兄同意,则贤侄之案可以重审。反之,只怕你们辛家就会如同这杯中茶叶般越放越久。辛兄,是独自珍藏,还是与友共品?还请辛兄好生考虑考虑!”
完颜弼说罢再次喝了一口茶水。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平和了许多。
“府尹大人,只要能还我儿之公道,我可以入朝为官。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经过儿子之悲事后,辛颂已然明了金人之习性,若他再拒绝,只怕是整个辛家都无法安生了。
“好!辛兄同意便好!至于辛兄之条件,只要是我能做主的绝对没问题;反之,那我也只好请示朝廷了。还请辛兄说出来听听!”
完颜弼听罢顿时放下了茶杯,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辛颂。
“多谢大人!我的条件很简单,重审之事得由我来负责。”
辛颂随即拱手回道。
“哦!这……我恐怕得请示朝廷!”
完颜弼稍作犹豫后回应道。
“无妨!我可以等大人请示过朝廷后再来答复!”
辛颂说罢便站了起来。
“好,好!那我这便回去请示朝廷,今日冒昧探访,多有打扰,还望辛兄见谅!这茶水很好!告辞!”
完颜弼说罢也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胡叔,送客!”
辛颂随即对厅外候着的管家吩咐道。
“大人,请!”
管家应声而出,并再次领着完颜弼离去了,而辛颂则依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陆)问计
完颜弼回府后,立即将其幕僚张柏青召入府中商议。
张柏青,现年四十八,身材适中,五官方正,谈吐不凡,但为人狡诈,每次与人交谈时,其脸上总会挂着一丝假笑,让人有一种捉摸不透之感。他原是辛颂之下属,后被金朝所收买,变节事金。
“属下拜见府尹大人!”
张柏青一见到完颜弼便立即上前跪拜。
“张长史,快快免礼!这个辛颂还真被你说中了,他所开出的条件便是要亲自为儿子讨回公道。”
身材魁梧的完颜弼站立于大厅之中,只见他将手一抬,示意张柏青平身。
“那,大人将作何打算?”
张柏青起身后随即拱手问道。许是知道此时的完颜弼正为辛颂之事闹心,他竟收起了笑容,显露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张长史,以你之才智,你觉得我该如何是好?还请你赐教一二!”
完颜弼未作回答,转而又将问题抛给了张柏青,并改变了语气。
“这……那属下斗胆,敢问大人,朝廷之心意究竟如何?”
张柏青稍作迟疑后继续问道。
“朝廷?朝廷所要的是一个能为我大金所用之人才,而非心念故国之人!”
完颜弼随即冷笑道。
“那,大人何不……”
张柏青说着便做出一个砍的手势来,只见他脸上的假笑再次显露出来。
“张长史,他可是你曾经的上司!”
完颜弼见此便立即收住了笑容,然后一脸冷峻地看着张柏青。
“大人,过往已成云烟。如今,属下已是大金之臣,除了一心一意辅佐大人,属下绝无二志!还请大人相信属下!”
张柏青说罢便又赶紧跪了下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脸的惶恐。
“哈哈!快快请起!张兄之心日月可鉴,我岂能不知?适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还请张兄勿惊!”
完颜弼随即笑着扶起了张柏青来,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此时竟是那般阴冷,让张柏青都不由得惊出了冷汗。
“张兄,你适才所想甚合我意,只是陛下还未下此决心。若我贸然杀之,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弄不好我还会受此牵累。此举过于冒进,得不偿失!还请张兄另谋高招。”
完颜弼随即又收起了笑容接着说道。
“大人,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弃卒保车’了。”
张柏青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直接回道。
“哦?还请张兄详细说来!”
完颜弼听罢顿时便来了兴致,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大人,既然辛颂是铁了心的想为儿子讨回公道。那大人成全他便是了!弃一子则满盘皆活,大人何乐而不为?”
张柏青说着便凑近到完颜弼身旁,并对其耳语了一番。
“好,好!张兄果然了得,此计甚妙!它既能助我完成此次使命,又能让他辛颂再无退路,同时,也算是替我除掉一心病。高,实在是高!哈哈!”
完颜弼说罢便再次放声大笑,他那张因笑而扭曲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异常。
此时,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辛颂正带着孙儿在自家院内赏雪。
(柒)传令
十三日,天已放晴,随着积雪的渐渐消融,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冷。连降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早已将整个益都城换了妆容,到处都是银装素裹,静谧非常。
这天辰时刚过,辛颂也已授完了新课,考虑到冰雪融化时天气更冷,辛颂便没有再带孙儿出门了,而是让辛辰回其母亲房中烤火取暖,他自己则留在书房内看书。
就在这时,一乘四人抬的轿子来到了辛家门前,轿子后面还跟着一队金兵。落轿后,完颜弼便走了出来。只见他头戴黑色貂皮帽,身着狐裘大衣,尽管有着玉带束腰,但也依然挡不住他那隆起的肚子,其脚上正穿着一双虎皮靴,走起路来神气十足。
“府尹大人好!小的拜见府尹大人!”
胡管家开门后看到到完颜弼便赶紧上前跪拜。
“平身,你们老爷在家吧!”
完颜弼随即把手一抬,示意胡管家起身。
还不等管家起身回话,完颜弼便直接走了进去,管家见此随即追上去引路。至于那些侍卫们则都留在了门外等候。
片刻后,管家引着完颜弼来到了书房门口处。
“老爷……”
管家话还未说完,完颜弼便推门而入了。
“辛兄,喜讯,喜讯!”
完颜弼一进书房便满脸欢喜地拱手说道。
“老爷……”
管家见此正要开口说明,只见辛颂坐在书桌前抬手一摆,示意其退下了。
“府尹大人,你今日驾临,又有何贵干?”
辛颂说罢便放下手中《礼记》,并站了起来,然后一脸鄙夷地看着完颜弼。
“哈哈!辛兄,你好生健忘!前几日你我已有约在先,我今日是来传达朝廷之意的,陛下已恩准,任命你为益都府法曹参军,你儿子的案件审理可由你全权负责。如此,辛兄可还满意?”
完颜弼边说边无所顾忌地坐在了书桌另一侧,刚好与辛颂相对。
“哦,那辛某多谢大人送来此讯。敢问大人,在下几时可以上任?”
辛颂说罢便也缓缓地坐了下去。只见他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惊异,就好似这一切早已在其意料之中。
“哈哈!辛兄这是急着上任呢?还是急着……罢了,罢了,旧事不提了!辛兄若急着上任,可于十五日前后来府中就职。当然了,辛兄若不是太急,可过完这个月再说。具体时间由辛兄自己决定,我便不再来请了。”
完颜弼说着便将手放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好像在给辛颂暗示着什么。
“辛某多谢大人告知!近来天寒,在下除了看书也别无他趣。若大人亦有此趣的话,可留下来陪着辛某看书。这本《礼记》就非常不错,大人不妨一读!当然了,若大人无此兴趣,那辛某就不耽误大人时间了!”
辛颂说罢便再次拿起了那本《礼记》,然后继续翻看了起来。
“哈哈!好,好!辛兄这待客之道非常有趣!那在下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完颜弼顿时便心领神会,只见他面带冷笑的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开门而去。
辛颂随即瞥了一眼完颜弼离去的身影,只见他那背影决绝,好似一头受伤的恶狼般,充满了恨意。与此同时,守候在房外的管家赶紧上前来关好了房门。
管家关好书房门后,那完颜弼已走出了好几米远。于是,管家便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大人,慢走!”
管家一边快步追着一边客气的说道。他本想替老爷说句好话的,但完颜弼此时的神情已表明了其心中之不快。因此,他也只好闭嘴了。
太阳越升越高,冰雪正在不断地消融着。突然,一阵寒风吹来,瞬间将那轿帘子吹开,只见完颜弼仍是一副气恨的神情坐在轿中。
(捌)就职
十五日,又是一个晴好的日子,连续两日放晴后,益都城渐渐恢复了生气,人们开始早起忙碌了。虽然早上的气温仍是那般寒冷,但活着的热情早已超越了四季。
辰时初至,辛颂便授完了新课,在对管家交代了一番后,他便步行去了益都府。一路上走街串巷,看着那些正为生计奔波着的身影,他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概来。
我视功名如粪土,岂知他人苦?如今重踏不归路,一半私心一半初!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辛颂这才走到了益都府门前。只见那苍劲有力的“益都府”三个大字赫然其上,在其下方便是些瘦弱的金文。
当年,金人是请他来写的,但被他拒绝了。眼看着金人要用辛文之性命来逼其就范时,刘瞻便及时出手了。金人虽不愿意让刘瞻执笔,但看在他是辛颂之同窗故交的份上,他们还是点头了。毕竟金人想要的是让那些汉族读书人认可他们的统治,刘瞻代笔亦符合他们的初念。岂料,刘瞻书写时便故意写成了那样,也算是对金人统治的一种无声反抗吧!辛颂看了一眼那牌匾不由得会心一笑。
“站住!你是何人?”
府前守卫一见辛颂走近,便立即上前喝止道。
“我乃汉人辛颂!”
辛颂昂首挺胸道。
“辛……辛大人好!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大人见谅!大人请!”
那守卫虽未见过辛颂其人,但还是听说过其名的。再加上府尹大人早就跟他们吩咐过,说辛颂这几日就会来府中就职,令他们好生接待。因此,辛颂报上姓名后,那名守卫顿时便转换了脸色,另一名守卫则赶紧站直了身子,像是迎接长官般。
辛颂见此便昂首阔步地踏进了府门。
就在这时,张柏青竟从其身后追了过来。
“辛兄好!这一别数载,辛兄别来无恙!”
张柏青追上前来对着辛颂拱手问好,只见他满脸笑容,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好!长史大人若无紧要事,在下还得去跟府尹大人打个照面。告辞!”
辛颂瞥了一眼张柏青后继续往里走。
“辛兄,难得你也识时务了!今后,你我又能同朝为官,我心甚是欢喜!辛兄……”
张柏青见辛颂这般冷漠,他便再次追上去讥讽道。然而,辛颂根本不予理睬,仍是自顾自地朝大厅方向走去。
“哼!老东西,不识抬举!”
张柏青对着辛颂那离去的背影暗自骂道。
片刻后,辛颂便来到了大厅。此时,那完颜弼正坐在厅中喝茶。
“哟!辛兄来了!快,快请坐!”
完颜弼刚端起茶杯就看到了辛颂走进来,于是,他便放下了茶杯,并起身来笑迎道。
“府尹大人好!在下今日前来是为就职,还请大人安排!”
辛颂象征性地对着完颜弼拱手行礼道。
“哈哈!不急,不急!难得辛兄今日前来,咱们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辛兄,请!”
完颜弼继续笑脸相邀道。
“大人,有些事可以不急,但有些事没法再缓!还望大人见谅!请大人速速安排!”
辛颂再次婉言拒绝道。与此同时,那张柏青也走了进来。
“大人好!属下拜见大人!”
张柏青径直上前来对着完颜弼跪拜道。只见他满脸欢喜,那模样好似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般,辛颂见了顿觉恶心。
“免礼!张长史,劳烦你带辛参军去其办公处!”
完颜弼把手一抬示意张柏青起身,然后又对其吩咐道。
“遵命,大人!”
张柏青弯腰行礼道。
随后,张柏青便带着辛颂退下了。
出了大厅,往左经过四间房,他们便来到了法曹参军室门前,张柏青随手一指便转身离去了。辛颂对此并不介意,他直接推门而入。
刚走进房间,辛颂便看到那案几上放着几张卷宗,它们正平躺在那里,似乎已等候他多时了。辛颂稍作迟疑后便走上前去,然后坐了下来,并仔细瞧了瞧。他不瞧还好,一瞧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
(玖)查访
辛颂所看到的正是那马车夫杨彪之认罪供状,他承认了自己暗通劫匪杀害辛文之罪行。辛颂看罢,顿觉吃惊。于是,他又看了看那份供词上所留下的日期,竟是九月二十日,那正是辛文出殡的那天,辛颂心中更觉蹊跷。接着,他再将那份供状拿了起来,在看过下面那张旧供状后,他这才将手中之供状重新放了下去。
放下那份认罪供状后,辛颂便站了起来,然后去开门准备离去。就在这时,那张柏青竟站在门外。辛颂刚一打开门,张柏青便满脸假笑地凑了过去。
“辛……辛参军,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张柏青顿时开口问道。
“长史大人,你有何贵干?”
辛颂随即带好门,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异常冷静地看着他问道。
“哈哈!辛参军,府尹大人命我来配合你的工作,你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在下定当全力配合!”
张柏青随即放声笑道。
“那……好吧!既然是府尹大人命你来的,这样吧,你去帮我将最近一个月内有关人口失踪之卷宗找出来!我这两日要看。对了,我现在要去趟大牢,你要不要一起?”
辛颂稍作迟疑后直接吩咐道,吩咐完后,他还将自己的行踪说了出来。
“哈哈!好,好!看来你还是宝刀未老啊!既然府尹大人这般优待你,那我也只好是再当一回你的下属了。在下这便去找出那些卷宗。辛参军,慢走!”
张柏青继续笑着回应道,并还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辛颂见此二话没说便背着手离去了。
看着辛颂那离去的背影,张柏青再次气恼不已。
“呸!什么东西?给点脸色竟这般嚣张!我看你能查出什么!哼!”
张柏青暗自骂道,骂完后,他还是乖乖地走进了法曹参军室。
半个时辰后,辛颂果真来到了益都大牢。狱卒们得知了辛颂之身份后,自觉地带着他去了死牢。死牢中的光线较暗,若非狱卒打着火把,他们走路都看不太清。许是如此,里面的死囚都显得格外安静。不过,每每有人进来时,也总会引来死囚们的格外关注。
“小李,那杨彪关押于何处?”
辛颂走进死牢后立即对身边的狱卒问道。
“回大人,那杨彪已畏罪自杀了。杨彪生前就关在……十三号牢房,那里阴森恐怖,大人还是不去看的好!”
狱卒稍作犹豫后,面露怯色地回答道。
“哦?本官倒想瞧瞧那是间什么牢房?带路!”
辛颂得知杨彪畏罪自杀后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为了不让狱卒看出来,他便又故作镇定地吩咐道。狱卒见此也只好带路了。那些扶着牢门的死囚一见辛颂那模样,以为他是某位金朝官员,所以,他们便自觉退下了。
十三号牢房是一间独立的死囚牢房,在死牢的最里面,那里面的光线更暗。它是专门用来关押那些即将被处决的死囚的,一般会在处决前三天关进去。一旦被关进了那里,也等于是宣布其死亡倒计时了。所以,每个被关进去的死囚或多或少都会产生莫名的恐惧感,而这种恐惧感将会激发他们的原始兽性,或绝望,或亢奋,或疯狂……大多数死囚还未等到行刑那一刻便崩溃自杀了,只有极少数的变成了疯子。因此,那间牢房里常年都是阴森恐怖,一般人都不敢靠近,即便是那些狱卒们也害怕靠近它。当然了,关于这些事情更是禁止对外公开的,只有那些狱卒及死囚们才会知道。
很快,辛颂被狱卒带到了十三号牢房门前。虽然那牢房里面阴冷瘆人,甚至还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及恶臭味,但它依然挡不住辛颂要进去查看。狱卒无奈,只好颤抖着打开了牢门,并将手中火把递给了辛颂,然后便躲得远远的。
辛颂举着火把走进了十三号牢房,除了横梁上的那根绳索,以及四面墙上残留着的斑斑血迹,还有那地上的粪便物,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辛颂在里面查看了一番后,他便走了出来。随后,他又将火把交还给了狱卒,并一言不发的离去。那名狱卒见此,也赶紧跟了上去,生怕掉队了似的,连十三号牢门都不去关了。
(拾)巧遇
辛颂从益都大牢出来后已近午时,只见他站在大牢门前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便径直离去了。看着辛颂离去后,那名带路狱卒顿时便长吁了口气,那感觉好像他很害怕似的。
一路向东,穿过了几条街道后,辛颂来到了益都城最大的酒楼――醉云楼。
“客官,几位?”
店小二一见辛颂进门便赶紧上前来笑脸相迎道。只见那店小二大概二十左右,中等身材,长相一般,但笑起来格外暖心。
“一位。”
辛颂回之以微笑道。
“好嘞,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依然满脸热情的说道。
辛颂随即看了看楼上和楼下,发现楼下客人比较多,他便选择了在楼下寻位。循着那人多的地方看去,刚好有张双人桌空了出来,辛颂便径直走了过去。
“小二,来份家常豆腐,一碗米饭。”
辛颂坐下后不等店小二开口,他便直接点菜了。
“好咧!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说完便笑着退下,辛颂则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周围的食客,只见他们边吃边闲聊着,那场景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前面那张桌上正在喝酒的两名中年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他二人年龄相仿,大约都有三十多岁,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圆领棉袍,另一个身材适中,穿着白色交领棉袍,二人头上都戴着黑色交脚幞头。辛颂看一眼便知他二人都是汉人,且还是给官府做事的下人。
“小李,昨日的事你听说了吗?”
那名穿着黑色棉袍的中年人已喝的有些面红耳赤了,说起话来放开了许多。
“赵兄,什么事?这几日我尽在家中陪妻儿,未曾出门,若非兄长来约,我今日怕也是在家呆着了。兄长所言到底是何事?”
那名白袍中年人还看不出丝毫醉态,他一听同伴又新起了话头顿时便来了兴趣,只见他整个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生怕漏掉了某句重要的话。
“唉!说出来怕吓着你,那杨家一夜之间全没了!”
黑袍中年人又喝了一大口酒后放声说道。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四周声音太嘈杂他怕同伴听不清,所以,他那嗓门瞬间便提高了许多。
谁料,那黑袍的话音刚落,周围的食客们便都不说话了,纷纷看向了他,。顿时,白袍还吃惊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给同伴递了个眼色,示意其住口。
“六口人啊,六口人!一夜之间全没了!唉!这世道……”
尽管同伴使劲提醒,甚至还故意踩了他一脚,可那黑袍依然是无所顾忌地倾诉着,就好像那些话憋在心里好久好久了。
“赵兄,赵兄,今日这酒菜不错。小弟已经吃好喝好了,咱们要不换个地方?”
白袍中年人随即站起来打断道。与此同时,许是酒劲上头了,黑袍竟自己住口了,并趴在了桌上。众人见此也便恢复如初了。
这时,那店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家常豆腐来喽!客官,您的饭菜好了!请慢用!”
店小二将饭菜放到了辛颂面前,满脸笑容地说道。
“谢谢!”
辛颂随即回应道。接着,他便拿起碗筷吃了几口白米饭。那店小二则已经转过身去招呼前面那两位客人了。
白袍付过账后,准备与同伴一同离去。可他那同伴已经喝多了,站起来晃晃悠悠的,白袍见此只好去扶他,可他自己也有些醉意了,只见两个人搭在一起都有些站立不稳。辛颂见此,赶紧放下碗筷,并摸出两个铜钱放在了桌上。
“小二!结账!”
辛颂说罢便起身去帮忙。那白袍顿时还看了他一眼,略感吃惊。
“多谢老丈!”
白袍随即笑着说道。
“不客气,举手之劳!你们打算去哪里?”
辛颂帮忙扶好后接着问道。
“就他这样,也只能是去对面的客栈休息了。唉,酒量不行,还偏好这一口!”
白袍直接回道。说来也是,那黑袍被二人扶出酒楼后,竟开始犯困了,一副似睡似醒地模样,耷拉着脑袋。
不一会儿,辛颂二人将那黑袍扶进了对面的梦香客栈。
“多谢老丈帮忙!敢问老丈贵姓?”
在安置好同伴后,白袍对着辛颂拱手道谢。
“客气啦!在下免贵姓辛。对了,你们适才所说的杨家是何人家?在下很好奇。”
辛颂拱手回礼道。
“杨家?兴许是那城西的杨彪家吧!我们都是一起给官府驾车的车夫。听说……对了,老丈姓什么?”
白袍不经意地回答道,当话说了一半的时候,他又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多谢!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辛颂见此赶紧转身离去了。
(拾壹)击掌
从梦香客栈出来后,辛颂心中已然明白了此案之真相。
先是两份供状之日期有问题:一份是九月十六日的,墨迹早已风干;另一份则是九月二十日的,但字迹如新、墨香仍存。这说明第二份供状是最近才写好的,也就是说第二份供状有伪造之嫌疑,或屈打成招之可能。但不管哪种可能,它都将此案之关键指向了杨彪。
然而,辛颂还没来得及审讯杨彪,杨彪便提前死了,甚至其家人都死了。
若说杨彪是畏罪自杀,那他的家人又怎会突然全死?这足以说明杨彪之死是一场预谋,是有人不想让他开口,或是怕他开口,所以才会杀人灭口,甚至对其家人都不放过。为的就是阻止辛颂再深究下去!
既然杨彪之死有问题,那么,辛文之死也定然是被人设计的。
“谁会有如此通天本领呢?”
辛颂经过一番仔细思量后,不由得疾首蹙额望天而叹。只见那轮白日业已偏西,它那冰冷而刺眼的白光正照射着他,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有心诛贼,无力回天!儿啊!”
就在这一刻,辛颂内心深处竟发出了阵阵无奈。尽管他已经明白了真相,但他没法将那真凶绳之以法。他痛恨那些高高在上的金人,他痛恨金国,可这痛恨的代价竟是用辛文的死来逼他归顺金朝,从而瓦解汉人之抗金意志。此时的他恨不得那死去的人是自己,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家中之境况也不允许他再出事。因此,他做了一个比死还艰难的决定,即:放弃追查,让时间来揭晓答案,他要用有限的生命去做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事,为了儿子,为了辛家,更为了那些受苦受难的汉人。
随后,辛颂便径直往南而去。
半个时辰不到,辛颂回到了家中。辛辰听说爷爷回来后,激动地跑进书房找爷爷。
“爷爷,您不是说晚上才会回来吗?是不是官府不好,又惹爷爷生气了?等辰儿长大了去教训他们!”
辛辰看到爷爷面色凝重地在书房中踱着步,他便跑上前去仰头说道,只见他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扑闪着,那模样非常可爱。
“好!等辰儿长大了去教训他们!不过,在长大之前,辰儿得用心读书,好好学本事。等辰儿有了本事,爷爷就不用再生气了。辰儿,你说好不好?”
辛颂一把抱起了孙儿,然后摸了摸他那小脑袋笑着说道。
“爷爷笑了!辰儿喜欢看爷爷笑,爷爷不要生气了,辰儿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学本事!等我长大后,我去教训那些让爷爷生气的人!”
辛辰看着爷爷的笑容接着认真地说道。
“好,好!辰儿很懂事,爷爷很高兴!辰儿,爷爷得专心去做事,今后怕是不能再陪着你读书了,你不要怪爷爷!”
辛颂收起了笑容满眼慈祥地看着孙儿。
“不要,爷爷不许离开辰儿,辰儿还未长大。难道爷爷不要辰儿了?”
辛辰听罢顿时撒起娇来,只见他眼中的泪水瞬间便涌了出来。
“傻孩子,爷爷怎么会不要你呢?爷爷也舍不得离开你!只是,爷爷已经进了官府,就得为民请命,不能一直都陪着你。你的学习得由专门的老师来教。爷爷去做事,辰儿去读书,我们一起努力,让你爹看到,并为我们高兴,你说好不好?”
辛颂边给孙儿擦拭眼泪边笑着说道。此时,辛文的死已然成了辛家积极进取之最大动力。
“好,让我爹高兴,也让爷爷高兴!”
辛辰看到爷爷又笑了,他便没再伤心了,反而变得更乖巧了。
“辰儿,爷爷已经给你找好了老师。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好老师,你只要认真用心去学,他会教授你很多很多的知识。”
辛颂抱着孙儿边说边走向了书桌,并随即坐了下去。
“爷爷,他有您厉害吗?辰儿想跟爷爷学!”
辛辰坐在爷爷腿上扑闪着眼睛回应道。
“哈哈!当然啦,他比爷爷厉害多了。他是专门教书育人的先生,他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你爹小时候就是他教的。”
辛颂再次摸了摸孙儿的脑袋笑着说道。
“那好,那辰儿答应爷爷!但爷爷也要答应辰儿,以后不许再生气了。我要看爷爷笑,像今天这样。”
辛辰顽皮而认真地回应道。
“好!那我们击掌为誓,谁都不许反悔!”
辛颂说罢便伸出了右手掌,辛辰见此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掌,并重重地迎了上去。
“啪”,当两只手掌碰到一起时,这一老一小便一同笑了。
(拾贰)入学
第二天一早,辛颂带着孙儿去了城东至善书屋。
刘瞻,字岩老,年近半百,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容和善,精神矍铄,他说起话来铿锵有力,身上散发着一股正气。此外,他还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与辛颂不同的是,他的胡子还是那般黝黑光亮。
刘瞻与辛颂本是同窗好友,他们曾一同在石鼓书院求过学。靖康之耻后,他二人均被金人所虏从而留在了金国。虽说人留下了,但他们的心性相近,都盼望着王师北定山河一统。因此,即便是有着满腹才学,他也不愿入金为官,这更是令辛颂敬佩不已。
来到至善书屋门前,大门半掩,只见门上那块牌匾依旧如新,当初的“至善书屋”还是由辛颂所题,那四个大字刚健洒脱,一眼看去便知书写者之笔力不凡。
辛颂抬头看了看那牌匾,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接着,他便牵着孙儿推门而入。那是所简陋而不简单的书屋,一进去便可见三间房,成“品”字分布,上面一间便是学堂,下面两间便是住房,左边的是先生备课及休息之所,右边的则是学生们的住房。
此时,刘瞻正在上早课。为了不打扰他授课,辛颂便带着孙儿站在学堂门外静听,而他们这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终于,刘瞻授完早课打开了学堂门,他一眼便看到了辛颂祖孙俩。
“贤澈兄,别来无恙!”
刘瞻顿时快步走上前来笑着问候。
“岩老兄,别来无恙!”
辛颂也随即拱手回礼,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这位就是辛兄之孙儿吧?小家伙相貌不凡,像,真像!”
刘瞻转而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辛辰,不由得赞叹道。
“辰儿,快,快拜见刘爷爷!他便是爷爷给你找的先生!”
辛颂随即对身旁的孙儿吩咐道。
“学生辛辰拜见先生!”
辛辰拱手说道,接着,他又深深鞠了一躬。
“好,好,很好!孺子可教,后生可畏!辛兄之家风纯良,在下实在佩服!”
刘瞻顿时被辛辰的举动所打动,不由得对辛颂拱手称赞。
“刘兄过誉了!我这孙儿虽有几分天资,但仍需良师牵引。刘兄,我家中之情况,你亦知晓,辰儿怕又得劳烦你了!”
辛颂先是摆了摆手,接着,他边说边摸了摸孙儿的脑袋,然后看着刘瞻托付道。而辛辰则站在原处仰着头仔细地看着刘瞻。
“好!劳烦谈不上,只要是辛兄所托,在下义不容辞!走,我们去喝杯早茶,叙叙旧!”
刘瞻说罢便要拉辛颂去休息处喝茶叙旧。
与此同时,从学堂里走出了好几名少年,他们都是刘瞻的学生。有附近人家的孩子,也有住读的孩子,其中一名八岁左右的少年径直朝刘瞻走来,其他少年则自行离去了。
“先生好,学生回去了。”
那少年对着刘瞻行礼道别。只见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身高已超出了同龄人。辛颂不由得地细瞧了他一眼,顿觉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好!你且先回去吧,吃过早饭后,记得按时来上学,路上不可贪玩!去吧!”
刘瞻转身对那少年吩咐道。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那少年说罢又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大步离去了。
“好俊的少年!如此懂礼,实在难得!他是谁家孩子?”
见那少年离去后,辛颂不由得随口问道。
“哈哈!辛兄还是不知道的好!孩子倒是不错,只是……罢了罢了,不说了!咱们喝茶去!”
刘瞻先是放声一笑,接着便摇头叹惋,刚要接着往下说,他竟又打住了,然后便要拉着辛颂去喝茶。
“刘兄,实在不好意思,我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辰儿就交给刘兄了!告辞!”
辛颂随即拉住刘瞻回应道,话一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看着辛颂离去的身影,刘瞻便会心一笑。而他身旁的辛辰则满脸不舍,但他铭记爷爷的教诲,所以,他没有哭闹,而是红着眼圈不吭声。这一切都被刘瞻看在了眼里。
(拾叁)初会
辛颂的匆忙离去让辛辰心中生出了不舍之情。不过,对于孩子而言,喜怒哀乐也总是转瞬即逝。
“辛辰,你爷爷是位大英雄,你想不想像你爷爷一样成为大英雄?”
刘瞻蹲下身子慈祥的看着辛辰。
辛辰扑闪着那双红润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辛辰,想成为大英雄,先要学会与人为善。现在先生交给你个任务,去和那些哥哥们相互认识下。等上课时,你们再一同进学堂听课。好不好?”
刘瞻随即对辛辰鼓励道。
“好!”
辛辰揉了揉眼睛肯定地回答道。
“那好,先生这就带你过去。你们可以一起玩耍,但不能捣乱,更不能打闹!记住了吗?”
辛辰听罢再次点了点头,只见他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已不再悲伤了,其眼中还带着几分期待与好奇。
片刻后,刘瞻带着辛辰来到了学生们的住处。此时,那些学生有的在温习功课,有的在闲聊,还有的正躺在床上睡觉。
“弟子们,先生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他叫辛辰,比你们都小,你们务必要好生待他,不许欺负他!今后,你们便是同窗了,要互敬互爱,共同进步,不可以大欺小。都记住了吗?”
刘瞻说着便看了看那名躺在床上的大个子少年,那少年一听到先生的声音赶紧坐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他孩子也一同沿着先生的目光看向了那名少年。以至于那少年刚坐起来便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好啦,我去休息会儿,辛辰便交给你们了。”
刘瞻说罢,轻轻地拍了拍辛辰的脑袋以示鼓励,随后,他便转身离去。
刘瞻刚走不久,那名大个子少年便坐直了身体,然后仔细地打量起辛辰来。
“喂,小不点,你爹是谁?”
那大个子少年盯着辛辰大声问道,其他学生见此便都纷纷看向了辛辰,只见他们脸上都写满了好奇。
“你又是谁?我不叫小不点,我叫辛辰。我爹叫辛文,是位大英雄!我爷爷叫辛颂,也是位大英雄!我长大了要像他们一样,成为大英雄!你呢?”
辛辰顿时镇定地回答道,他的回答顿时便引来了孩子们的阵阵掌声。那名大个子本想吓唬吓唬辛辰,结果,反而让辛辰获得了其他人的肯定与好感,这便让他觉得难堪了。
“小不点还挺会说话的!过来让哥瞧瞧,你有几斤几两,就凭你还想当大英雄?哥一只手就可以把你举起来,你信不信?”
大个子说罢便站了起来,只见他身高近六尺,已远远超出了同龄人的身高。而此时的辛辰六岁不到,身高不足四尺。
“你……你想干嘛?先生说了,不许以大欺小。你若欺负我,我便告诉先生。”
辛辰看到那大个子站起来后,顿时便有些害怕了,只见他边说边往后退。
“哈哈!小不点,你不是要当大英雄吗?连我都怕,还当什么大英雄?当狗熊还差不多!”
大个子随即放声嘲笑道,其他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不点,来让哥哥掂量下你的重量,看你够不够斤两当大英雄。哈哈!”
大个子一脸坏笑地朝辛辰快步走去。
“你是个坏蛋,我要告诉先生,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救命……”
辛辰年幼,他还未来得及跑开便被那大个子抓住了。辛辰顿时大喊大叫了起来,其他孩子见此更是乐的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又一名少年走了进来,他便是辛颂所问起的那名少年,刚从家里赶来上学。
“住手!张安国,你又以大欺小,上回先生罚过你,这么快便忘记了?”
那名少年正义凛然地看着张安国喝止道。
“哼!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金狗家的孙子!”
张安国顿时不屑一顾地骂道。
“你……你家才是金狗!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狗东西!就知道以大欺小,有本事冲我来!”
那少年随即反唇相讥道。
“张正杰,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你不就是有只金狗爷爷吗?哼!”
张安国随即放下了辛辰,并再次恶狠狠地骂道。
“张安国!我跟你拼了!”
张正杰顿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张安国的衣服。而那张安国也毫不示弱,随即抓住对方的手。其他人瞬间都保持了安静,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眼看着两人即将打起来,刘瞻便及时出现了。
“住手!你们是来求学的还是来打架的?若要打架回去打,这里是书屋!还不赶紧放手!都给我上课去,你们俩今日都站着上课,还有,将《论语》十二章都给我抄三遍,抄不完,明日继续站着上课。走,都去学堂,准备上课!”
刘瞻当即对他二人训斥道,两人顿时都松开了手,并低下了头。一旁的辛辰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先生瞪着自己,他也随即低下了头,不敢做声。
从此以后,辛辰便与张正杰结为了好友,而张安国则成了他俩的死对头。
(拾肆)放假
很快,一个月便过去了。
腊月二十日,至善书屋开始放寒假。这天上午,辛颂竟再次来到了至善书屋接孙儿。
“辛兄,不是提前跟你说好了,我会送辛辰回去的,你怎么又来接了?是怕我把你孙子弄丢了?”
刘瞻刚送走几位学生和家长,正要转身进学堂时,辛颂刚好走了进来。于是,他便迎上前去笑着说道。
“哈哈!刘兄尽说笑话。今日得闲,我便自己来了。一来是问候下刘兄;二来便是接孙儿回家,刘兄已是劳心费力了,我不能再让刘兄受累。刘兄,别来无恙!”
辛颂满脸笑容地拱手问好。他知道,这一个月以来,刘瞻肯定会在辛辰身上花费不少心力。毕竟辛辰年幼,且入学较迟,若不额外补习,他定然难以跟上。因此,每日授完课后,刘瞻便会单独再给辛辰补习功课。对此,辛颂不用问便知道。
“好,好!与孩子们打交道自然是好过与金人打交道了!尤其是像辛辰这般聪明好学的孩子,不仅乖巧懂事,更还让人省心省力。”
刘瞻边说边将辛颂往学堂里引。
此时,学堂内就只剩下两个孩子了。
“辛辰,你看谁来了?”
刘瞻刚一走进学堂便笑着对辛辰喊道。
“爷爷!”
辛辰一见辛颂便欢喜地站了起来。
“辰儿!”
辛颂也满脸笑容地唤道。
“正杰,你怎么还没回家?”
刘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辛辰身旁的张正杰,不由得惊问道。上完早课后,他便让那些走读的孩子自己回家了。不料,张正杰竟没有回去,而是留下来陪着辛辰。刘瞻则一直忙着接待学生家长,并未进学堂内查看。
“先生,正杰哥是留下来陪我的,就要放假回家了,我们舍不得分别。”
辛辰站在那里回应道,身旁的张正杰也随即站了起来,他二人脸上都挂着不舍的神情。
“哦!原来如此,难得!一日同窗谊,一世兄弟情!很好!但人生总会有别离,再说了,你们也只是放假回家,待来年春暖花开时,你们又能重聚了!”
刘瞻走上前去摸了摸二人脑袋笑着说道。
“你们先生说的很对!孩子,人生难免会别离。相遇是缘,好好珍惜,不管在不在一起学习,也不管将来如何,将这份情谊留存于心。就像爷爷与你们先生一样,我们也曾经是同窗好友。虽然我们没有整天在一起,甚至有时几年都不曾见上一面,但我们的心意相通。看,我们今日不就又重逢了吗?”
辛颂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一旁的刘瞻更是侧过脸去强忍泪水。
想当年,刘瞻宁可饿死也不愿事金,若非有辛颂资助,他们家恐怕早就沦落街头了。为了成全其心志,辛颂便出资建了这所至善书屋,并交由他来管理,也算是替其谋了份生计,同时更能施展其才,不至于被埋没了。为了支持他从教,辛颂还将辛文第一个送到了他手上,并还通过自己的名望为其引荐生源,从而让他能够安心教书育人。
往事历历,有如昨日。
“你呀,越老越不正经!赶紧带孩子回去吧!别忘记督促他学习。走吧,走吧!”
刘瞻随即正过脸来笑着打趣道,只见他双眼已有些红润了。
“哈哈!好!辰儿,咱们回家!孩子,走吧,我们一起回家!刘兄,保重!”
辛颂见此,哈哈大笑,笑罢,他便牵着两个孩子离去了。
“老伙计,保重!”
看着辛颂带着孩子离去的身影,刘瞻在心中默念道,双眼竟不由得模糊了。
(拾伍)离别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十年。在这十年里,辛辰与张正杰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了。他们互敬互爱,共同学习,且都学有所成。
绍兴二十六年(即公元1156年),昔日的小不点竟已长成了翩翩美少年,年满十六岁的辛辰身高七尺,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秀,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浑身透着一股书生气。
至于张正杰亦是长大了许多,年长辛辰三岁的他依然是那般魁梧高大,身高近八尺,貌比潘安,玉树临风,谈吐儒雅,落落大方。与辛辰在一起,他更像是位兄长般。
这年五月初十,在授完了最后一堂课后,刘瞻便宣布了关闭书屋归隐山林之决定。
“弟子们,为师已从教几十载,不敢说诲人不倦,但也算是尽心尽责,无愧于心。寒来暑往,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进步,为师甚是欣慰!你们这些弟子里,就读时间最长的有十年之久,比如张正杰、辛辰二人。其他弟子多半是来了三五年,也有不足半载的,为师就不一一列举了。如今,为师已近耳顺之年,实在是有心无力,也累了。因此,是时候关闭此书屋了,为师也好归隐山林,去做一只闲云野鹤,了此残生。弟子们,无论你们将来如何,记住为师一句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罢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愿你们不负韶华,前程似锦!”
刘瞻说罢便对着弟子们笑了笑,以示道别。弟子们随即纷纷起立,并鞠躬答谢,只见他们眼含热泪,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舍。顿时,刘瞻心中便涌起了阵阵暖流。但为了不让别离太过悲伤,他还是强作欢颜示意学子们自行离去。
看着同窗们纷纷忍泪离去后,张正杰与辛辰则留到了最后。
“学生张正杰拜别先生,愿先生岁岁安康!”
“学生辛辰拜别先生,愿先生吉祥如意!”
二人说罢并列跪在了刘瞻面前,并拜了三拜。
“好,好!为师从教几十载,唯有你二人最令为师得意。你们也是跟随为师最久的弟子,这些年为师所传授你们的足以让你们安身立命。尽管如此,你们仍需多多历练。常言道:盛世用文治,乱世靠武平。你们所处的时代决定了文武并用方为最佳!是一朝飞升龙腾四海,还是碌碌无为平庸一世?就看你们个人的造化了。罢了,为师言尽于此,你们都起来吧!”
刘瞻说罢便将他二人一同扶了起来。
接着,张辛二人也便一同含泪离去了。
离开至善书屋后,张辛二人并未回家,而是一同去了醉云楼,他们准备来次一醉方休。
二人在醉云楼呆了近一个时辰,辛辰因首次喝酒,就喝了三杯便显醉态了。因此,他二人并没有多喝,而坐在包厢内聊了许多,随后便由张正杰买单了。
“千言万语终有一别!老弟,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吧?要不要兄长送你?”
走出了酒楼后,张正杰依然笑着看向辛辰,生怕他喝醉了回不了家。
“多谢兄长好意!不用!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还望兄长多多保重!”
辛辰说罢顿时张开了双臂,张正杰见此也随即上前拥抱住他。
“老弟,废话不多说,好好保重!”
张正杰拍了拍辛辰的后背直接说道。
随后,他二人便各自回家了。
(拾陆)十年
辛辰在至善书屋就读的十年,也是金朝变革与动荡的十年。
公元1135年金熙宗继承大位,登基后他推行了制度改革,仿照宋制,加速金朝的封建化进程,史称“天眷新制”。然而,金熙宗在其统治末期竟变得荒淫无道,致使众叛亲离,终被完颜亮等人合谋刺死。
公元1149年,完颜亮自立为帝,改元天德,史称海陵王。天德五年(1153年),海陵王强行迁都燕京,进一步推进民族融合,并完善了中央集权,从而巩固和奠定了金王朝对中原地区的统治。
完颜弼乃完颜亮之族叔,因其全力支持完颜亮称帝,所以,完颜亮称帝后便将其封为了左丞相,官居一品。完颜弼自然是感恩戴德,心中大悦。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完颜弼的高升,张柏青及陈杰等人都得到了提拔,唯独辛颂未被重用,仍居益都府法曹参军之职。对此,辛颂依然是不改其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完颜弼等人春风得意之时,一场腥风血雨也即将来临。
公元1150年,自从登上帝位后,完颜亮为了进一步巩固皇权,从而举起了屠刀。首先,他向太宗一脉下手,将太宗子孙七十余人全部杀绝。接着,他又将屠刀指向了那些久握重兵的宿将老臣们。最后,他又借故将宗翰子孙三十余人、斜也子孙百余人、谋里也子孙二十余人等众多宗室大臣满门除绝。
屠刀一旦举起,便无人能幸免。完颜亮的疯狂杀戮不由得令人心生恐惧,尤其是那些身居要职的宗族大臣们,可谓是如临深渊。
虽说完颜弼与完颜亮同出一脉,但完颜亮之举动已完全泯灭了人性,为了独裁,他不仅会除掉一切反对者,也同样会杀掉所有可能威胁其地位的权臣。因此,这就不由得让完颜弼等宗室大臣们担忧了。
公元1154年,完颜弼在当了五年左丞相后,也遭到了完颜亮之猜忌。所幸的是,他在坐上左丞相之位后便开始了布局,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了关键位置。所以,他才会平安无事。但伴君如伴虎,君王一旦有了猜忌之心,做臣下的便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挺而走险,要么等死。老谋深算的完颜弼自然是心知肚明。
公元1154年,完颜弼试图联合本宗大臣密谋废掉完颜亮,结果,谋事外泄,完颜亮提前下手,将完颜弼等人一并拿下。
完颜弼被抓后,负责抄家的官员在其家中搜出了不少信函,其中就有陈杰等人写给他的吹捧信函,而这也便引发了新一轮的抓捕与审判。
陈杰被抓后,为了活命,他将完颜弼当年指使他谋害辛文等恶行都如实交代了,并将所有恶行都推到了完颜弼头上。尽管如此,他依然没能逃脱命运之裁决,与完颜弼等人一同以谋逆罪论处。
与陈杰命运截然不同的是,张柏青则是一路青云直上。
(拾柒)谈话
金正隆元年(公元1156年),张柏青已由吏部侍郎晋升至尚书左丞,可谓是春风得意。然而,那背叛故国出卖旧主之恶名也同样令其寝食难安。因此,为了洗刷恶名,他必须全心全意忠于金主,甚至还要让自己家人也如此。
虽说张柏青很无耻,但其孙儿却截然不同。其孙儿便是张正杰。
自从张正杰学成归家后不久,张柏青便去找他谈话了。
“正杰,你还在用功?”
张柏青径直走进孙儿的房间,见其仍在用功读书,他便关心的问道。
“爷爷好!”
张正杰听到爷爷的问话后顿时放下书,并起身行礼。
“好,好!正杰,你如今已是学有所成了,不知你将来作何打算?”
张柏青边说边就近落座了。
“回爷爷,孙儿想去大宋看看,然后再作决定。”
张正杰站在那里如实回答道。
“甚?混账东西!那南面之君与你何干?你是我张家后人,即便不想为大金出力,你也要为我张家考虑!”
张柏青顿时站了起来,气愤不已。
“爷爷息怒!孙儿自然是明白咱们家之处境。从小孙儿便被人骂作金狗,每次挨骂时孙儿恨不得改名换姓离家出走。但随着学识增长,孙儿已不再那般痛恨自己的身世了。因为孙儿明白,无论是宋还是金,那都是一种称呼,人所要成就的终究是他自己。人活一世,若能为生民请命,为苍生造福,事宋还是事金,那都无关紧要。因此,孙儿想去大宋看看,一来当是对故国的一次探访,二来则是对宋金两国做次对比。还望爷爷成全!”
张正杰说罢便跪了下去。
“这……孙儿所言甚合爷爷之心意!只是这探访之请,爷爷万不能答应!正杰快起!”
张柏青说罢便要去扶孙儿起身,其脸上的怒容也瞬间消散了。
“爷爷若不答应孙儿,那孙儿便长跪不起!”
张正杰依然倔犟地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正儿,你既然知道咱们家之处境,那你应当明白,你的言行举止将会给咱们家带来怎样的后果。”
张柏青随即心平气和的说道。
“后果?我不过是去趟大宋,能有什么后果?还请爷爷明示!”
张正杰依然跪在地上不解地看着爷爷。
“正杰,你虽还未入仕,但也听说过官场险恶!爷爷如今已是大金的尚书左丞,官居二品。朝中难免有人嫉恨爷爷,他们巴不得寻到机会拉爷爷下台,甚至嫁祸于咱们家。你若贸然去了宋国,这不是给他们送去了最好的机会吗?说轻点,他们会说我们张家人仍心系故国;往重的说,他们可以诬告我们张家通敌卖国!无论是轻还是重,都足以让我们家毁于一旦!正儿,你的想法虽不错,但现实不允许我们张家人有任何不当之言行!除了一心一意效忠大金,你最好打消赴宋之念!否则,爷爷将第一个死在你面前。”
张柏青说罢便再次去扶孙儿起来。张正杰听罢,这才明白过来。所以,他也只好顺着爷爷的心意起身了。
也许是报应,张柏青自从叛宋事金后,其唯一的儿子不堪受辱上吊自尽了,而其儿媳也扔下孩子追随亡夫而去。那时候,张正杰还只有三岁。虽说张柏青心中有过悔恨,但看着年幼的孙儿,他又不得不一心一意效忠金国。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洗刷恶名;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孙儿好好培养成人。虽说张正杰亦曾听说过那些往事,但对于爷爷的养育之恩,他还是满心感激的。因此,他才会努力上进,以待有朝一日替爷爷正名,同时,也为他们张家争光。事金还是事宋,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拾捌)收尸
自从与爷爷谈过话后,张正杰便打消了赴宋之念,转而遵从爷爷之安排,去了滨州当县令。
与此同时,辛辰回家后也没闲着。他先是在家熟读了一年兵书,然后便告别了家人去了崂山拜师学艺。
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十月,金主完颜亮兵分四路大举南侵。战端一开,金军便打的宋军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着金军所向披靡之时,在其后方的汉族儿女因不满金人之压榨,纷纷奋起反抗。
随着金国汉人的抗金热情高涨,辛颂竟无形之中被卷入了一场新的阴谋之中。
十一月初,张柏青趁机指使下属诬陷辛颂,将其革职问罪。紧接着,张柏青又网织罪名将辛家抄家,并给辛颂定了死罪,其罪名是鼓动汉人造反。
初八那日,天降大雪。辛颂身负枷锁,傲然挺立,只见他白发苍苍,面露欢颜。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在这临死之际,辛颂对着前来给他送行的人们吟出了那首《满江红》。吟罢,他便仰天狂笑。
顿时,那些前来送行的百姓们都不由得群情激昂了。
“快,快行刑!”
监斩官张柏青见此赶紧扔出了令箭。行刑刀手虽是金人,但也不忍下手。可那命令已下由不得他,无奈,他也只能是尽量减少辛颂之痛苦,手起刀落,一刀完事。
随着辛颂的人头落地,那些送行的百姓们纷纷跪下哭泣。
“来人呐,将闲杂人等统统驱散,就让这逆贼辛颂多享受下冰寒之苦!若有人胆敢替他收尸,一并按谋逆罪论处!快将众人驱散!”
张柏青一声令下,那些士卒们便立即驱赶百姓了。很快,汉人百姓都被赶走了。眼看着雪越下越大,辛颂的尸体上也渐渐覆满了积雪。张柏青见此,准备起身离去。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竟冲进了法场。
“何人这般大胆?竟敢擅闯法场!快快拦住他!”
张柏青顿时一声令下,那些金兵纷纷上前围住。只见一名白发老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而那驾车的则是他的儿子。白发老者下车后,他根本无惧那些金兵,而是昂首挺胸径直朝那行刑台走去,那些士卒见此也都纷纷让路。
“同窗数载成知己,怎料君先行?魂归故里山河在,不曾负汉名!君心可比日和月,无愧今生!贤澈兄,一路走好!”
那白发老者说罢便跪了下去,只见他满含热泪对着辛颂的尸体拜了三拜。随后,他便捧起辛颂的头颅,并站了起来。
“贤澈兄,随我一同入山林吧!”
老者说罢正要去扶那尸身,不料,张柏青竟大发雷霆。
“赶紧拿下他们!一群废物!”
张柏青顿时气急败坏地骂道。而那些士卒竟都不敢上前,因为他们早已认出了老者。他不是别人,正是刘瞻。他本已归隐了山林,在听闻了辛颂被人陷害之事后,他便日夜兼程从峄山赶来。本想赶在行刑前再与辛颂说上几句话的,结果,他还是来迟了。
“好你个刘瞻,胆子够大!今日,看在你教导过我孙儿之情份上,本官暂且饶恕你!逆贼已除,放他们走!”
张柏青直到此时才看清楚了来人,他知道张正杰最为敬重刘瞻,所以,此时的他也不好再下令阻拦了。
随后,刘瞻父子俩将辛颂的尸体扶上马车,径直离去。
(拾玖)义军
十一月初十,在得知了爷爷被捕的消息后,辛辰也已从崂山赶了回来。
此时的辛辰已是今非昔比,在无尘道人的精心指点下,加之其自身之悟性奇高,再经过四年多的日夜苦练,他已经练就了一身好本领。
一进入益都城,辛辰便听说了爷爷之噩耗。顿时,他便忍不住泪流满脸。接着,他寻到了法场,并跪在了行刑台前拜了又拜,只见他双目通红,那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悲戚与痛恨。此时,日已偏西,寒风阵阵,前日的积雪早已消失了踪迹,惟有那斑斑血迹依稀可见,整个法场空荡荡的,一如他的心般。
“殷殷慈母心,教儿学做人;谆谆严父意,引儿入学门;如父又如母,此生难报恩!爷爷,您一路走好!”
辛辰说罢又对着那行刑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起身离去了。
离开法场后,辛辰便开始打听有关爷爷被杀之事。通过打听,他不仅知道了杀害爷爷的真凶是谁,更还无意中打听到了反金义军的消息。
说来也巧,他本是去醉云楼打听爷爷被杀之消息的。结果,他竟遇到了张安国,那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就在辛辰上学的第五年,张安国被刘瞻辞退了,原因是他不学无术且屡教不改。然而,张安国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是先生偏心,一来张辛二人的学习好,而他的成绩总是跟不上;二来他与张辛二人之间曾有过多次争执,甚至还打过好几次。因此,他觉得先生辞退他是因为张辛二人所致。
“既然先生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哼!”
在被辞退的那日,张安国心中已留下了很强的恨意。随后,他便找机会报复张辛二人。
四月的一天,那日风和日丽,正是中午放学之时,张正杰第一次邀请辛辰去他家,结果被张安国等到了。十四岁的张安国长得人高马大,虽然张辛二人也长大不少,但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弱小了。所以,张安国二话不说上前便是一顿猛打,当场将张辛二人打翻在地。接着,他又用脚踢,且一边踢还一边用恶毒地话来咒骂他们,只见他那张脸瞬间变得狰狞恐怖了……
虽说那时的他们都还年幼无知,但有些恨意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当辛辰再次遇到张安国时,他心中依然还带着几分恨意。不过,他还是隐忍了下来。
“张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辛辰强作欢颜地对着张安国行礼问好。此时,张安国正与几名年轻人坐在楼下角落处小声讨论着。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他这才抬起头来细瞧。可瞧了半天,他竟没能认出辛辰来。
“你是?敢问兄台贵姓?”
张安国随即站起来拱手问道,那嗓门仍是那般大,顿时便引来了四周的食客纷纷瞩目。
“哈哈!这里人多,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我受人之托,有件紧要事找你。请随我来!”
辛辰随即放声一笑,接着便拱手小声说道,然后,他转身就走。这便不由得令张安国好奇了。
“受人所托?他到底是谁?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走,跟着去看看!”
张安国随即一声令下,然后便带着那几名年轻人跟了出去。
很快,辛辰便带着他们进了梦香客栈,并订好了二零一号房。那间房就在二楼的最左边,相对于其他房而言,它要僻静许多。
进了房间后,辛辰径直坐在了房中的桌前,向门而坐,而张安国就坐在了辛辰对面,其他人则围坐四周。
“张安国,你还未记起我?”
辛辰说着便伸出手来撸袖子,那是他当年与张安国打架时的习惯性动作。张安国见罢顿时恍然大悟。
“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不点,叫……叫什么来着?”
张安国虽记起了眼前之人,但他依然是不记得辛辰的名字。
“辛辰!”
辛辰随即回应道。
“辛辰!对,对!叫辛辰!当年就是因为你和那金狗的孙子才让老子没书读了!你小子怎会来找我?谁派你来的?我们正商量……”
张安国正要往下说时,身边的年轻人立即对他使眼神,示意他住口。还好他意识到了,也便没再继续说。
“哈哈!商量?你们是在商量反金之事?”
辛辰见此笑着问道。
“啊?你……你小子怎么知道的?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莫非是那金狗的孙子?快,抓住他!”
张安国顿时大吃一惊,随即站起来对左右吩咐道。只见那几名年轻人也立即站了起来,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辛辰。而辛辰则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哈哈!我若是金人走狗,还有必要带你们来此处?直接带你们进衙门岂不省事?”
辛辰直接笑着回道。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你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坐下,都坐下!”
张安国边说边摆手,示意那些年轻人都坐下。
“张兄,实不相瞒,在下也想投靠义军!我家已被金狗所毁,我要报仇雪恨!还请张兄做个引路人。”
辛辰说罢双眼又不由得红润了。
“对了!你爷爷好像是被那金狗处死的!你瞧我这脑袋,现在才想起来!你想投靠义军,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张安国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了辛颂被杀之事,紧接着,他便拍着胸膛答应了辛辰的请求。
就这样,辛辰在张安国的引荐下加入了义军。
(贰拾)合作
辛辰加入义军后,凭着过硬本领,他很快便获得了义军首领耿京的赏识。三个月不到,他便由一名小小的义军士兵晋升至义军军师将军,位居先锋将军张安国之上。
“他娘的,老子引他进来,他竟然又爬到老子头上去了!这都啥世道?老子拼死拼活的还不如他一张嘴皮子好使!真是气死老子了!”
张安国因为辛辰的职位比他高心中很是不平。
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闰二月初六,辛辰奉义军首领耿京之命前往南宋奉表称臣,以争取南宋朝廷对义军的肯定与支持。
就在辛辰南下不久,张安国竟率部叛变,并将耿京杀害了。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因为辛辰临走前曾提醒过耿京提防张安国。然而,耿京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说法打发了辛辰。最终,悲剧还是发生了。
该月十五日酉时左右,夜幕渐渐降临,耿京正在济州府中吃晚饭。突然,张安国带着士兵冲了进来。
“大胆张安国,你意欲何为?”
耿京顿时站起来指着张安国质问道。
“你暗通宋国想吞灭我们义军队伍,放着好酒好肉的日子不过,你竟然想带着弟兄们去那宋国挨骂!你……你罪该万死!老子剁了你!杀!”
张安国说罢便挥舞着手中大刀朝耿京身上砍去,他身边的那些手下也随即一拥而上。瞬间,耿京便死在了乱刀之下,并被张安国砍下了脑袋。接着,他们便血洗了济州府。
“弟兄们,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那宋国像个龟孙子般,根本不是大金的对手!金人说了,只要咱们过去,保证好酒好肉招待,还有女人伺候着。一个个都能捞个一官半职,将来日子美滋滋的。我们打仗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想要过好日子的,就跟着我!不想过好日子的,那就跟他们一样!”
张安国提着耿京的头颅来到了兵营,并先杀掉了耿京的几名亲信。然后,他将那些义军将士们都召集起来发表了一场叛变演说,话音刚落,他便示意手下亮出了耿京等人的首级。那些义军将士本来就缺乏主见,一看到首领已被杀了,也便只好臣服于张安国。如此,张安国便统领了义军队伍,并自封为义军大将军,随后,他还派人给金朝送去了降书。
一个月后,当辛辰带着南宋朝廷的任命书返回金国时,义军叛变的消息这才传到了他耳中。当他听说张安国的所作所为后,他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即将其揪出来大卸八块。随后,他与海州的守将商量,要了五十名勇士,快马奔向了济州。
当辛辰带着人马到了济州府门前时,叛徒张安国正在府中设宴款待金朝派来的使者,一听是辛辰来了,他顿时便大吃一惊。
“拦住他们!不许放他们进来!对了,辛辰已经归降了大宋,将他抓起来邀功岂不更好?哈哈!”
张安国随即看着使者放声笑道。
原来那使者正是张正杰。在治理滨州时,他表现出了很强的执政能力,将滨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有了突出的政绩,再加上其爷爷的大力扶持,他很快便被金朝委以重任,直接被提拔为了益都府少尹,可谓是前途无量。然而,他刚当上任不久,便有张安国派人来送降书。如此,他便又被临时任命为了大金使臣,负责受理整个山东地区的义军投诚之事。因此,他这才以大金使者的身份来到了济州府商讨相关事宜。
“哈哈!多年未见,想不到昔日的张大个竟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辛辰他能带多少人进来?见他一见又有何妨?同窗多年,即便你不愿意见他,本使倒很想见见他!”
张正杰随即放声笑道。
想当年,张安国对于张正杰的殴打及辱骂,早已令其恨之入骨了。加上这次张安国弑主叛变之举更是令他不齿,若不是奉朝廷之令,他绝不会来。因此,对于辛辰的突然到来,他是既惊又喜。
“这……好吧!既然使者大人想见辛辰,那便放辛辰一人进来!咱们三人也正好聚一聚!放他进来吧!”
张安国随即对府中下人吩咐道。
片刻后,辛辰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二张顿时便一同站了起来。
辛辰进来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张正杰,顿时,他心中不由得一惊。而张正杰则依然如当年的兄长般友善地看着他笑了笑。
“张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辛老弟,别来无恙!”
辛张二人竟同时开口问好,这种感觉犹如当年辛颂与刘瞻对话时那般。虽然他们两家已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且彼此都已选定了阵营,但他们的同窗情谊仍存留于彼此心间。因此,只要一个眼神或一句简单的问候,哪怕是死在对方手上,他们也无怨无悔。
“张安国!你这个叛徒!背叛义军,背叛大宋,更还背叛了耿大哥!你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今日,我便要抓你回大宋,让朝廷审判你!”
辛辰说罢立即从衣袖中亮出一把匕首来,并迅速地朝张安国身上刺去。
此时的张安国还以为辛辰会与张正杰再叙叙旧情,不料辛辰出手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匕首已经顶住其胸口。
“你!你以为杀了我还能活着走出济州?识相的,赶紧放下匕首,咱们还能做兄弟!不然,今日便来个鱼死网破!”
张安国说罢随即伸出右手去抓辛辰握匕首的手,辛辰见此立即将那只手回收,并一个扫腿重重的踢在张安国腿关节处,将其踢趴在酒桌上。紧接着,他再用右手手臂死死的扣住他脖子,并再次用匕首在其脸上狠狠地划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而张安国却痛得没法喊叫,直摇头。一旁的张正杰则静静地看着,就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演出般。
“跟我走!不然,我便再来一下,让你多享受下被痛苦折磨的滋味。”
辛辰死死的扣着他的脖子,并将匕首移到了他的左眼附近。张安国顿时又疼又怕,只得拼命拍打着桌子表示同意。
“张兄,麻烦你将我俩腰带解下,将此恶贼绑了!”
辛辰紧接着对一旁站着的张正杰说道。张正杰见此便立即照做,而那被摁住的张安国还试图用眼神去制止他,可张正杰不为所动,依然是迅速地将其双手反绑,并还在其脖子上套了一环。
“多谢兄长相助!他日若有缘再见,我再来敬兄长一杯!今日多有打扰,兄长保重!”
就这样,辛辰便辞别了张正杰,将张安国带出了济州府。
大结局
辛辰凭一己之勇将张安国押回宋国后,宋高宗转而将册封给耿京的大宋天威大将军之封号又重新授予了辛辰,令其统领整个山东地区的义军继续抗击金国。
有了朝廷任命,加上其威名远扬,很快,辛辰便在山东地区拉起了一支数万人的抗金军队。这支军队在辛辰的领导下所向披靡,兵锋所至战必胜攻必取,一路收复失地,直逼益都。
眼看着义军兵锋正盛,而金人将军多已随完颜亮南下灭宋了,金国朝廷便不得不重用汉臣了,作为益都府少尹,张正杰因收降了几万义军而再次得到了金主之赞赏,他被封为了山东行军总管,统领整个山东地区的金军。对此,张柏青更是洋洋得意。
然而,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自从金主完颜亮在征战南宋时被属下谋杀后,完颜亮之从弟完颜雍在宗室大臣们的拥戴下登基称帝,史称金世宗。
完颜雍登上大位后,他立即废止了完颜亮的灭宋之策。接着,他又为那些被完颜亮所杀害的宗室大臣们平冤昭雪。正因如此,张柏青便被人告发了。完颜弼当年所谋之事就是被张柏青所泄露出去的,事后他便得到了完颜亮赏识,从而平步青云,一路官运亨通。张柏青原以为这个事已随着完颜弼之死而烟消云散了,不料,他当年的告发信竟被人翻了出来,并上交到了完颜雍手中。再加上完颜弼之身份特殊,他是完颜雍的亲叔叔。这便让张柏青欲哭无泪,唯有等死了。
“老夫算计一世,终究是没算过天!哈哈!老夫死则死耳,只是……不,不行!我得保住正杰!此事乃我所为,与他人无关!对,我去主动找陛下招认此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正杰免受牵连。”
张柏青听说自己被人举报后,便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了。因此,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便决定进宫面圣,主动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就这样,完颜雍看在他主动招认的份上,只将其一人定罪并赐死了,至于张正杰则平安无事,且仍被完颜雍所重用。对此,张正杰除了更加效忠于金朝以表其心外,他已无任何退路。
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八月初一,张辛二人相约益都府下,准备来场大决战。
大宋天威大将军辛辰亲启:
老弟,同窗十载,我们早已情同手足。奈何天意弄人,你我终究要兵戎相见,嗟乎!罢罢罢!既是天意,为兄无怨!对于祖上之过节,为兄愿替祖父给你道歉,为兄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恨兄长!如今,祖父也已故去,还望老弟之恨就此随风而逝。
老弟,为兄最大的心愿便是想与你痛饮一场,然后再死于你剑下。唯有如此,为兄才没有白活一世!故而,为兄想约老弟来场轰轰烈烈的道别,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五。益都城下与君别,还望老弟成全!
金山东行军总管张正杰绝笔
当辛辰读罢此信后,双眼不由得红润了。他的心亦如张正杰般,即便是战死,他也只愿死在张正杰手中,唯有如此,他才觉得死得快哉,死得其所!
八月十五转眼即至,这天,宋金两军在那益都城下进行了一场大决战。最终,宋金两军死伤殆尽,张正杰战死于辛辰剑下。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兄长,等我!”
辛辰看着张正杰面带微笑的倒下后,他便拿起张正杰手中的剑,仰天狂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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