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况且”颠簸的绿皮车终于放慢了速度,老旧的车轮与锈迹斑驳的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前方就是我们本次列车的终点站阿城,请提前拿好行李准备下车。”广播口传出列车员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那是一种让人听起来很是舒服的口音,带着一股对外地人有些过于热情却又不做作的友好。毕竟出生在这里,可能是乡音的缘故吧。
江由揉揉眼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稀释的云,陈年老朽的建筑炫耀着各自的历史,这座年迈的城市仿佛正用一个沙哑的声音呼唤着他,所以他来了。他掏出钱包,只有几张纸币皱得可怜巴巴,身份证,妈妈的照片还有父亲的住址。到底这个城市肯不肯给他一条活路啊,他不知道。手机震了一下,一条短信“欢迎来到阿城,更多流量咨询请致电10086。”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自己的人都离开了,谁还会给你发短信呢,有一两滴泪水突然涌上了眼眶,一个咧嘴的笑容硬是给压了回去。妈妈去世前嘱咐他,到了新家要笑,笑得多了才不会让别人讨厌,生活本就是苦中作乐的事情,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在解决生存的问题。“要笑,要笑。。。。。。”
刚出站口,阿城的寒流就给了江由一个下马威,“日呦,穿了秋裤咋还这么冷,什么鬼地方呦。”他边跺脚边掏出地址,上面还有一个号码,他犹豫了很久,但看着这个城乡结合部不像是能打到车的样子,还是拨通了
“喂?是江先生吗,我是。。。江由”也许上赶着认爹还是需要脸皮再厚一点吧。
“到了啊,你自己打车回来吧,家里孩子发烧呢,走不开,先不说了啊,到了敲门就行。”那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
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明知道他已经再娶,明知道自己是那个多余的,却还要不自量力。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提起行李向马路走去,也许打车这种小事只是在这个城市生活最微不足道的难题。招了半天手,咋没一个停车的。看来低估了难度,正经出租车没有,黑车,摩的倒是很多拉客的,刚一走近,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秃瓢谄笑着凑过来。
“小兄弟,去哪啊,哥哥送你啊,这地儿打车不好打。”
“文化街,多少钱啊”
“小兄弟,外地的吧,这地儿可有点远啊,要去得起码两百”
“两百,你这是上北京,还是去上海啊,黑车也没你这么黑的吧”一千多里地的火车票才两三百,这眼看到家门口了要再被这黑车骗两百,怕是就离乞讨不远了。
秃瓢一听这话,脸瞬间就黑了,“穷*,不坐拉倒,说我黑,这街上的车哪个不比我黑,两百都他妈是可怜你个外地的。”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身后,江由拉起箱子,径直往前走,他不在乎,也早有准备。毕竟是寄人篱下,他知道这难听的话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早就不会往心里去,穿耳走这一遭罢了。
秃瓢说的没错,这街上的每一辆车都比他黑。问了一圈,他竟后悔没上两百块的黑车,眼看着,天色愈发暗,太阳伸伸懒腰也开始往被窝里钻了。
“**的,一千多里都走了,到这却绊住了脚,霉气到家了。”开黑车的都要回家吃饭了吧。
“呦,还没走呢,倒霉蛋儿,你早坐我这车,现在都到了。”熟悉的秃瓢,还是那么耀眼。
“哥,两百,我走”江由顾不得什么面子,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百?那是刚才的价了,现在你看看这儿除了我还有几辆车,你不得给个加班费啊”坐地起价,真他妈黑车。
“我就这么些钱,你看看能走吗,不够就算了”江由打开钱包,那几张皱的没了钱样的纸币和现在的他一样寒酸。
“*,刚才那么*,感情还是个穷*,真看不惯你们这幅可怜样。”
江由转身想走,谁也不会想听一个秃瓢挖苦自己,而且没有任何好处。
“走啥啊,我说不拉你了吗,你刚刚这么*,我装个*又咋了,一百五,送你一趟吧。”
“谢了,秃瓢哥。”江由边说边把行李往车上搬,厚脸皮确实可以生活得更轻松。
“崽子的,喊谁秃瓢呢,滚下去吧”嘴上还在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地发动起车子。
“我说你咋这么没皮没脸的,跟别的高中生不一样哈,骂不得说不得,一个个事儿*,可没你这二皮脸。”
“那都是衣食无忧的主儿,我可还没解决温饱线呢,哪顾得上自尊,你能送我就已经走狗屎运了”江由望着前面锃光瓦亮的后脑勺,要是以后的生活也能这么亮就好了。
“得,你也是个有故事的娃,外地人不容易,能活就活吧。”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大家都有各自的故事,仅仅一面之缘还不够倾吐衷肠的份上,闲拉扯淡实在浪费时间,沉默也算是给各自留一点余地吧。
这座城市夜里也不算花哨,稀稀拉拉的霓虹灯在凝重的夜幕里勾勒着阿城消瘦佝偻的轮廓,它就像个迟暮的老人,看不到一点起死回生的希望,甚至连回光返照也不太可能,就这样静静的等着。
两百确实还不算太黑吧,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车才停下。
“嘿,后面那个,到了啊,醒醒,别把哈喇子流老子车上。”秃瓢沉闷一声搅了江由的好梦。
“啊?到了啊,可算是到了。”边擦干哈喇子边拿好行李,准备下车。
“傻了?一百五车钱,饶你五十还他妈想赖账啊。”
“对对,车钱,喏,一百五,”上车前就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纸币终于算是要进了别人的腰包,一百五,也算是他全部身家了吧。
“得,真是不愿拉你们这些穷*,下去把车门带上啊。”秃瓢点点钱,临走也不忘再挖苦一句。都是底层的人又何必苦苦相逼,五十步笑百步尔。
动静很大,秃瓢开着那辆看着就不贵的黑色桑塔纳缓缓驶进了夜幕,驶进了爱迪生都照不亮的远方。
文化街106号,“103,104,105,到了。”
双层小楼,看着门面还可以,蓝色瓷砖铺陈的外墙上嵌着一扇枣红色的木门,耀眼的鎏金猫眼堪称点睛之笔,豪气冲天啊。一旁邮箱上写着“江维”,看来的确是这家了。江由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整了整头发,衣角,裤腿,不能给妈妈丢脸。虽然自己挡不住的寒酸气早就在富丽堂皇的装潢面前败下阵来。但还是想,算是执念吧。
“叮咚,”小心翼翼地按下门铃,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愿能有用吧。
“谁啊?”门打开,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微卷的长发随意的盘在脑后,丝绸睡衣服帖地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小腹的赘肉显得有些不和谐,但看得出是个能靠脸吃饭的主儿。或者说,是个做小三的料儿。
“是江由到了吧,”老江就像是所有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的标配,微秃的脑门儿,略显油腻的脸,估计四五个月的将军肚,和十几年烟龄的公鸭嗓。
女儿?太大了,年龄对不上。继母?对,就是继母。
“姐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笑得近乎扭曲的脸,标准的八颗大白牙,要把眼眶撑爆的卧蚕。我不管,可爱就是天理,卖萌就是王道。
“姐姐?老江,你儿子喊我姐姐。。。。。”女孩又气又笑撒娇着往屋里去了,老江脸气的铁青,
“小王八羔子,这是你阿姨,气死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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