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舒章醒来,天色已是昏沉了大半,两只半人高的镀金灯盏大概灌了桐油,噼里啪啦地响着。顾舒章起身,婵娟听见动静进来,“主子醒了?”顾舒章点头,扶着婵娟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已是酉时了,方才有小厮送了晚膳来,主子梳洗后便用膳罢。”顾舒章颔首,舒展了身子,“主子可是睡得不舒服?”婵娟见状询问道。“无妨,许是睡得久了些,身子有些软,现在已是好多了。”顾舒章含笑解释道。走到寝屋里头由甘霖梳妆洗漱一番,便去用膳。
晚膳是姜汁鱼片、 糖醋荷藕、 鸡丝豆腐、奶汤萝卜、玉笋煨鸭汤和碧梗粥,味道虽是极好,却也是半凉不热的样子,顾舒章只独自用膳,婵娟甘霖俱立在一旁,颇显拘谨,顾舒章胃口本就不大,现下冷清,也就消了大半兴致,草草囫囵几口也就罢了,瞧着桌上还有大半菜色未动,便教婵娟二人分着吃了。
月上柳梢头。顾舒章梳洗过后便就寝了,卧在拔步床上,睡意了无,心中对于往后在府里的日子愈发无措。今日见了另两位小姐,心中更为忐忑,沈歌的谈吐城府,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按了主母的身份培养的,且不论她个人,只凭她的家世便也是不容小觑的。王爷就算顾忌着沈家的势力,也不会太过冷落于她。至于路绮文,虽看着是个大气识礼的模样,可是顾舒章却觉得她并不简单,凭她有赫赫的才女名声却丝毫不招人厌,又能把小女子的性格与不俗的气质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一点,怕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往后也只能步步谨慎了罢,顾舒章想着,一夜无眠。
翌日晨。
甘霖进了寝屋,唤顾舒章起身“主子,该起了,已是辰时了,今儿个还得见王爷呢。”说着挑起纱帐子。顾舒章闻言睁开眼,无甚困意,扶着甘霖起身,婵娟把黄铜盆搁在檀木架上,拧了丝帕递给顾舒章,漱洗后便由着甘霖梳妆,“主子今日去见王爷,得好生打扮一番,奴婢给主子梳个惊鹄髻可妥?”顾舒章闻言,含笑道“虽说今日要见王爷,也不必太过隆重,否则就太过招摇了,灵蛇髻便可。”甘霖闻言有些失望,但也知顾舒章所言有理,也就安分了。婵娟见状便从柜中挑了几件衣裙给顾舒章挑选,顾舒章取了石榴纹联珠衫子与一条软绸绣兰裙。甘霖又从妆奁里择了对溜银玉蝶攒珠钗在顾舒章鬓旁比划着,“行啦,别那么讲究,就那儿吧。”顾舒章见甘霖此般,无奈笑侃。甘霖闻言羞红了耳根子,连忙依言把钗子戴上,便退到一旁不在多言了。梳妆穿戴妥当,顾舒章觉着身上有些素,便拿了一条杭绸琢花带系在腰间。因着婵娟在府中当差数年,对王府较为熟悉,便由她领着顾舒章去见王爷。临出门前,甘霖又拿了对云母嵌红珊瑚珠耳坠子给顾舒章戴上,“主子可不许再推脱了。”顾舒章哭笑不得,嗔了她一眼,就依着她,出门了。
出了院门朝东走约摸一炷香时间,穿过一道垂花门,沿着游廊走百十来步,又过两道仪门,便见一处名为清渠斋的院落,听婵娟说,这里是王爷常呆的地方,平日里若是无甚事务,便会来此。顾舒章随着婵娟一路走着,匆匆打量几眼,果见厢庑游廊,皆精巧别致,并不似王府别处般轩丽荣华,心中便也知这安王并非庸人,倒也平添几分好感。
进了正屋,便见路绮文倚在红木大凳上品茗,今日她打扮得不同于往日,随云髻上是一只镂空穿枝鹤纹长簪,发间又贴雕花碧玺钿,上着缃色掐花短衫,配着曳地飞鸟描金长裙,那描金纹与耳上那对白玉点金坠子相映成趣,这身打扮倒是显得路绮文温雅之余更多几分气派。“姐姐来了?”路绮文见了顾舒章便轻唤一声,“嗯,妹妹今儿个来得好早。”顾舒章应一声,随意说到。路绮文搁下珐琅茶盏,摇头轻笑道:“我也不过才待了半柱香,正是聊赖之时,幸好姐姐来了。”顾舒章轻笑,在路绮文对面坐下,闲话之余也顺便仔细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上首摆了一张红木卷草纹榻子,铺了猩红大毯,上设小桌,散放着好些书册。墙上挂一幅秋猎图,东侧博古架上则有各色珍玩与犀角兽骨。而顾舒章与路绮文所坐的红木大凳也别有巧思,两侧共六只,各刻喜鹊闹枝、并蒂莲花、岁寒三友等纹样,顾舒章身下的便是瑞草围鹤,瞧着这屋子布置大气,想来安王也定非池中之物。顾舒章心下思绪万千,垂首品茶,掩去心思。
而一旁的路绮文也在暗暗观察顾舒章,她见眼前女子一袭打扮清雅又不失俏丽,耳上一对红珊瑚珠子更衬得她肤色白皙,见她眼神极有灵气,不时打量四周,通身气质又得体识礼,委实教人移不开眼。“只怕这顾家小姐也是个角色,”路绮文心下有了计较,唇角微扬,敛眸不语,转瞬又是一派淡然。
不过片刻,便见一人举步而来,想必是安王宋隽了。顾舒章放下茶盏望向来人。一席石青软缎绣松枝长袍,腰间束一条缂丝锦带,脚蹬苏织皂靴,气质文雅,端的是芝兰玉树,不像王爷,倒像是哪家读书郎君的打扮,可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里藏了太多事情,薄唇又更添几分清冷,也是注定了眼前之人并不简单。
宋隽瞧了瞧屋内二人,又想起昨日太后所言,心下便有几分无奈,面上却是不显,进屋坐于上首,“两位小姐倒是来得挺早,今日初见,本王到是来迟了。”顾舒章二人闻言,忙道不敢。宋隽见状倒是没再为难她们,叫二人起身后半倚着道“说来还未曾知道二位小姐名讳。”路绮文闻言垂首行礼道:“臣女宗正寺博士之女路绮文,见过王爷。”宋隽闻言,嘴角微扬,“原来是路大人的女儿,本王倒是早对你才女之名有所耳闻,日后倒是可切磋一番。”“臣女惶恐,不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路绮文忙自谦道。宋隽摆手:“无妨,只当平常论评便好。”路绮文闻言浅笑,行过一礼,便算接受了。宋隽又看向顾舒章,“民女青玉伯府孙女,见过王爷。”顾舒章起身行礼。“原来是顾老爷子的孙女,老爷子当年的一席忠言父皇现今还不时提起一二。”宋隽停下不说了,似是念起了旧事,半晌回过神来,教顾舒章起身,便不再多言。三人一起品茶,宋隽想起什么,问道“还有一个沈家小姐今日为何没来?”顾舒章二人皆表不知。“青麓,”宋隽朝门外喊一声“你去看看是何状况。”门外一个作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便向外走去。
不过片刻,青麓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婢子,顾舒章定睛一看,是沈歌的婢女竹筠,“怎么回事?”宋隽望着两人。青麓作揖道:“回王爷,奴才在半路上遇见了沈贵人的侍女。”竹筠闻言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我家主子来时不慎跌了一跤,扭伤了脚,不能来此,还请王爷恕罪。”说罢又行大礼。宋隽闻言,沉眸半晌,随即温声说:“无妨,既是伤着了,便好生修养,青麓,待会儿拿些膏油药材叫竹筠拿给沈小姐。”青麓颔首退下,“谢过王爷,奴婢告退,”竹筠也谢过退下。
宋隽随即看向下首二人:“二位小姐先回去吧,本王还有些政务,恕招待不周。”顾舒章闻言起身,与路绮文一齐行礼告退。
出了清渠斋,路绮文道便道:“沈姐姐竟是伤着了,也不知严不严重,姐姐和我去看看她罢?”“甚好,只是今日便罢了,沈姐姐才扭了脚,怕是正心情烦郁,想图个清静,况且府里女医怕是正给她诊治,今日前往有些冒昧,”顾舒章接话。路绮文闻言,眼神一闪,作自恼道“瞧我,一时情急就没头没脑的,还是姐姐思虑周全,那便改日再叙,详谈此事可好?”顾舒章笑应。两人本是顺路一道回去,因着路绮文想起院内少了些熏香用的香丸,便打算往中堂耳房去向添香拿一些来。顾舒章不喜熏香,便就此作别,回了惊鸿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