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顺的梭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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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认为他该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了，爱默生觉得旅游局比较适合。

梭罗已经很多年没有工作了，自24岁不再教书开始，除了短暂研制过铅笔外，其余时间都在闲逛。他写了很多文案，成功宣传了瓦尔登湖、康科德、梅里麦克河、缅因森林和科德角等，让全世界都知晓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这一天，当梭罗出现在旅游局办公室时，办事人员没有买他的账，半点也没有提到请他当形象大使的事。他喝了两口不咸不淡的接待茶后，就打道回府了。据悉，政府仍因他拒付人头税而恼火不已，他的名字被列入信访重点排查人员，每次当地政府召开重大会议前夕，都会派出2名专职干部密切关注梭罗的动态。

以上这些只是我的臆想，梭罗永远不会想到有一天可以服务于政府或企事业单位团体。但是他的追随者们很好地做到了。这都是些温顺的梭罗们。今天的美食者、旅行者和骑行者都可以在政策、商机的缝隙里，免费享受到很多好的商品和服务，这并不是说他们变节，或人们变得宽容，而是资本将人们牢牢黏合在一起。

费伦茨•马特沿着梭罗开辟的这样一条道路前进，著有《托斯卡纳的智慧》《托斯卡纳的葡萄园》《托斯卡纳的群山》三部曲。其中，《托斯卡纳的群山》的叙述时间较早，似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初来乍到，坎迪斯和费伦茨为托斯卡纳群山的古老农舍抛弃了纽约的生活。开始他们的疯狂之旅——找房子，修农舍的过程。

他的房子叫“水手之妻”：“那房子依偎在大树下面……房子被精心修复了，房前还有一个用手工制作的砖头铺设的迷人的前庭，一个爬满了葡萄藤的藤架，下面放着一张桌子，即便是在雾中，葡萄藤也依然泛出明亮金黄的色泽。我们沿这条窄小的梯道向下走去，梯道切入山中，四周是铺天盖地的杨梅，长满了蜡质的绿叶子和闪亮的红莓，还有一丛丛的石榴树，树上那不可思议的果实就像圣诞节的装饰品。到处是一簇簇的野玫瑰、迷迭香、薰衣草，高大的月桂树和矮小的百里香。”

我们再比较一下瓦尔登湖的那个房子：“这样我有了一个密不透风，钉上木片，抹以泥灰的房屋，十英尺宽，十五英尺长，木柱高八英尺，还有一个阁楼，一个小间每一边一扇大窗，两个活板门，尾端有一个大门，正对大门有个砖砌的火炉。”然后下面所附便是建筑账单：包括木板、板条、砖、石灰、螺丝钉等，一共28.125元。

一个单身狗的栖息处，一个作家、艺术家的家庭，两者相比有着天壤之别。马特的房子没有提到过多的现代化设备，但他堆砌了大量的植物花草，在200个字的描述中，提到了8种植物名称（中文译本）。语速之快令人透不过气来。梭罗的房子只能算是个木头盒子。这个木头盒子建立在荒蛮之地。没有名字，只有尺寸。

比较还能发现一个有趣处：梭罗真是节约型好市民，即便这样一本书的描述有些失真，而马特丝毫没有想过要在书中设置“经济篇”。无论他写的如何甜美幸福陶醉，都是令人惶恐的，他的这些疯狂抽去了最根基的部分，成为一个脱离经济学的纸上生活。我们很少读到他对经济的描述，当然如此责难马特，实属刻薄。宪法没有规定每个人每天都要把现金流水账带着身上。费伦茨•马特只管开着马特拉跑车，至于那些总账、现金日记账，就让梭罗保管吧。

托斯卡纳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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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斯卡纳的葡萄园》继续《托斯卡纳的群山》中的叙述时间，在找房子，修农舍之后，这部主要叙述购置葡萄园的过程。

就非虚构文学而言，我觉得海明威道出了最高的赞誉：这是“绝对真实的书”，足以与“虚构的作品媲美”。你如何断定它们绝对真实，正如你如何看待普鲁斯特与《追忆似水年华》。它所拥有的大量细节是源于激情或经验，还是源于当下的事实？无论如何，你认为自己总能够区分二者，只是有时却会变得界限模糊。正如《流动的盛宴》是海明威对巴黎的回忆，更像是绝妙的短篇小说集。

我觉得《托斯卡纳的葡萄园》旨在阐明一点，那就是“如何愉快地消磨生命，就像托斯卡纳的母鸡一样”。这简直是在羞辱我们的生活，虽然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受罪。但是我们活的仍旧赶不上一只托斯卡纳母鸡。大概是我们的计划性太强了，或是我们的贪婪与恐惧太强了，我们“为了生活”的结果，就是让生活过的连一只母鸡都赶不上。他应该不是故意这样做吧，现代社会更接受了自由、宽容与多样性的存在。我曾读过类似的一些作品，其中关于当代从城市返归农村的作品也不在少数。在消费主义和反消费主义运动，梭罗是他们的鼻祖，沿袭奥尔多•利奥波德、斯奈德等人的路子。只是现在这些做法不再具有倡导或指南的功能，只是生活方式的多样性表现。

《托斯卡纳的葡萄园》中句子平铺直叙，简洁和有观点，在行文中费伦茨•马特使用了意大利地方语言，特别是双关语等，产生出一种“讽剌幽默”的意味，通过阅读此书，我们会惊奇地发现这本写于21世纪的作品与19世纪的梭罗，20世纪的海明威、亨利•米勒等人的作品一线贯通，只不过费伦茨•马特的叙述更具现代感而已。

越是深入读下去，越是惊叹这样一本书是如何写成的呢。它显然不是源于日后的回忆，这是一种区别于小说的文体。它们大概是由费伦茨•马特的日记连缀而成，每日完整的记录，依靠的是一种当下的准确记录，比如日记、手帐和其他记录形式。这种记录让它们具有了另一种意味。它们使我想到了娜妲莉•高柏的一段话：

“说出我们的姓名、我们住过的地名，写下我们生活中的细节，凡此种种皆有重要意义。……纪录生活的细节不啻挺身而出，反抗具有强大杀人力量的炸弹，反抗过度要求速度和效率。……用细节来写作，不啻转过头去面对这世界。这个行动深富政治意味，因为你并不光是沉浸在自己情感的暖流当中，而是把一些上好实在的粮食分给饥饿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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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斯卡纳的智慧》大概是三部曲中观点最明确的一本。也是费伦茨•马特最接近梭罗的部分。

《托斯卡纳的智慧》这部中，费伦茨•马特没有买房子，也没有换房子，他腾出了时间开始对比生活。在他与梭罗最近似的地方，你完全可以看到《梭罗全集》之外，新挖掘出来的作品。这讽刺如此微妙，“他们向人们灌输一种思想，我们已经过时了，除非人人都驾驶更大的车辆。而就在不久以前，这种车辆还仅仅是用来运输牲畜。”托斯卡纳至于费伦茨•马特，正如瓦尔登湖至于梭罗，甚至是虚构的一个位于密西西比州北部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至于福克纳。小说的生命来自于地域，内心的精神体系也是如此。

克拉姆认为《瓦尔登湖》是本关于一个英雄的书籍。“梭罗通过《瓦尔登湖》这本书，将哲学小册子难以达到目的的先验主义哲学思想，变成了处于迷惘状态的人们的生活指南。”相比而言，我觉得《托斯卡纳的智慧》是本关于一个信息化背景中的“英雄”的书籍。“费伦茨•马特通过《托斯卡纳的智慧》这本书，将政府纲要中不会提到的先验主义思想，变成了自己迷惘状态中的生活自救。”

这种自救的目的，决定了很多人读过这本书后，并不会改变什么。我们大概只会在内心留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至少，费伦茨•马特与我完全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看待生活这件事。我读过很多这类书，热衷于这种阅读，但我仍旧过着自己的生活。这也正解释了“你向往的生活是一回事，你所过的生活是另一回事”。我们不会因为这种不统一而疯掉，事实上很多人都是在这样生活，而且并不想更改生活的方式，即便他知道这种不同。这是认知与情感的区别。

一颗行星的轨迹多年稳定不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更要牢固的多。他很难改变他的生活，无论你给他加入或抽去什么，他总能找到另一种替代物，保证生活的一成不变。这并不需要高深的理论解释，一个下滚的石头也会这样做。在信息社会背景下，重新欣赏费伦茨•马特的做法，它的距离并没有被拉的更远，而是令读者更加羞愧。

这种生活自救的方式，费伦茨•马特大概也想起了苏格拉底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已到了我们要分开的时刻了--我将死,而你们还要活下去,但也唯有上帝知道我们中谁会走向更好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