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棋（上）

穿过幽深的小路的时候，小诺看着窗外的树木发出一阵叹息。周斯弥担心地看了看女小诺，还有多久的路要走呢，周斯弥深忽了一口气。

就在周斯弥出神的时候，忽然从路边窜出来一只猫，周斯弥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车停住的时候猫却猛然跳到了车窗前，周斯弥吓一跳，本能的向后面倚了过去。

小诺似乎一点都不怕，她探了探身子，端详着那只猫。黑色的身体，但是半边脸却是白色的。

周斯弥不耐烦地按了按汽笛，猫从一侧跳跃而去，于是周斯弥继续开车。小诺却忽然看着周斯弥问道，“他们说，阴阳脸的猫会给家人带来不幸。”

周斯弥温柔地看向小诺，“当然不是了，阴阳脸是因为在猫脸一侧的所有细胞中表达黑色素的基因被激活，而另一侧则表达的是橙色。随着小猫的不断发育，这两块毛色不同的区域在她身体的中线处汇合，那只是以前的人们生物学知识不够发达，所以才会那样说。”

“可是爸爸死去之前，他也抱回了一直阴阳脸的猫。”

周斯弥缓缓地把车停了下来，她沉吟片刻，然后转过身看着小诺，她的眼神依然是温柔的，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特有的温柔，“小诺，妈妈知道你很想念爸爸，但是……那真的是个意外，和那只猫没有关系。”

“那妈妈为什么不把它也带来我们的新家呢？”

小诺的询问似乎是要求，实际上，当周斯弥告诉小诺她们要搬家的时候，小诺就希望周斯弥把那只猫带过来，但是周斯弥却拒绝了。

周斯弥是一个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半年前她的丈夫抑郁症自杀了，那之后的她和小诺一直笼罩在失去亲人的阴影里。就在三个月以前，她发现小诺出现了奇怪的行为，她总是在凌晨2点的时候走到楼梯上玩黑白棋，那是她最喜欢的游戏，是小诺爸爸周楚生前总陪她玩的游戏。

“你是觉得小诺因为周楚的死受到了刺激？”岳鹏飞若有所思地问。

周斯弥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她的行为很怪异，我问她为什么要在凌晨2点玩黑白棋，她说有个叫阿尔缇妮斯的人会陪她玩。”

岳鹏飞是周斯弥的博士班的发小，也是她的同事。关于小诺的反常行为，岳鹏飞认为搬离现在的住所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周楚作为父亲抑郁症自杀对小诺会产生映射影响，因此还在那个房子里可能会让小诺的精神状态持续恶化。周斯弥本身是研究心理学的，所以她很害怕周楚的自杀事件会给小诺带来负面影响，于是在岳鹏飞的帮助下，她找好了一栋郊外的小别墅，从原来的那个别墅区里搬了出来。

“鹏飞叔叔好。”小诺看着门口站着的岳鹏飞，乖巧地打了招呼。

岳鹏飞把买好的兔子玩偶交给小诺，“兔子玩偶，喜欢吗？”

小诺高兴地跳了起来，“谢谢鹏飞叔叔，鹏飞叔叔最好了。”

“小诺喜欢就最好了，去玩吧。”

周斯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小诺，直到小诺走上楼之后，她才心事重重地叹着气对岳鹏飞说，“我觉得她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周斯弥拿出来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小诺的观察记录，“你看，她现在凌晨2点的时候偶尔还是会起来，我问她的话，回答还是一样的。”

岳鹏飞眯着眼睛仔细读了一下记录，然后对周斯弥说：“从你的记录看，频率少了，对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诺算是有进步吗？”

“这个也不好说，但是，至少情况没有恶化，这就很好吧。”

周斯弥依然是满目愁容，然而她却没有再说什么就收起了记录，“对了，我想我最近不能去学校上课了，但是……”

“没关系，学校那边我和主任说了，你的课我先带着，你好好照顾小诺，学校的事儿我来处理。”

“谢谢你，鹏飞，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

岳鹏飞把手搭在周斯弥的肩膀上，“我们之间用不着说这些，只是……如果小诺的情况……”

“我知道，如果我处理的不了的话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小诺……”周斯弥的目光伸向岳鹏飞的身后，小诺就站在窗外看着岳鹏飞和周斯弥，转过头的岳鹏飞发现小诺的异样，立刻收回了搭在周斯弥肩膀上的手。

“小诺，你怎么站在窗外啊？”

小诺低着头走到周斯弥的身边，“我刚刚在楼上和兔子玩偶在床边玩，可是不小心她掉下去了，妈妈，这个兔子玩偶脏了。”

“没关系的小诺，兔子玩偶可能也想洗个澡，要鹏飞叔叔帮你吗？”

小诺乖巧地点点头，岳鹏飞带着小诺朝着洗手间走去，但是周斯弥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小诺手里的兔子玩偶。

这栋房子是周斯弥看了几处之后敲定的，因为在郊外，所以没什么人会来，这对于小诺来说是最好的疗养地点。小诺在学校里不与任何人说话，所以学校老师认为周斯弥应该多陪陪小诺，因为骤然失去父亲对孩子的打击有点太大。而小诺和周斯弥的交流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搬到这里居住之后小诺的情况好像也有所好转，她喜欢一个人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也变得开朗起来了。

周斯弥写完了最后一章教案，已经是晚上9点了，她轻轻走到了小诺的房间外，她听到小诺好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那你明天能陪我去捉蝴蝶吗？”

“为什么不行？妈妈不会看到的。”

“那，明天晚上你还会来和我下黑白棋吗？”

“什么？你说什么？”

周斯弥敲了敲门，房间里只有小诺一个人坐在床边，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周斯弥，然后转身钻进了被子里。

“小诺，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看着周斯弥温柔的样子，小诺直起了身子，“因为……阿尔缇妮斯来陪我下黑白棋了。”

周斯弥看着地板上的黑白棋盘，笑着问道：“那很好啊，阿尔缇妮斯看来是个很好的朋友呢，她每天晚上都会来吗？”

“嗯”小诺慎重地点了点头。

周斯弥想了想，然后让小诺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不然，明天晚上妈妈也来，我们三个人一起下棋，怎么样？”

然而小诺再次坐直了身子，“那可不行，阿尔缇妮斯说了，她不想看见妈妈。”

周斯弥耐心地问道：“为什么呢？妈妈很温柔的啊，阿尔缇妮斯几岁了？和你一样8岁吗？”

小诺摇着头不再说话，周斯弥笑着说：“好了，妈妈不打扰你了，你乖乖睡觉，晚安。”

周斯弥给岳鹏飞发了短信说了小诺的情况，第二天岳鹏飞就来了，周斯弥的精神状态很明显不如从前，岳鹏飞担心地问周斯弥，“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但是我真的不想把小诺是送去疗养院……”

岳鹏飞想了想，“让我好小诺谈谈好吗？”

吃过午饭之后，岳鹏飞就说要小诺带他参观一下周围，周斯弥必然不会反对，于是岳鹏飞顺利带着小诺出去散步了。

小诺一直很安静地走在岳鹏飞的前面，兴致勃勃地给岳鹏飞介绍这里的地形、鸟儿和蝴蝶。

“小诺，我听你妈妈说你有个朋友也在这里住？”

小诺仰着天真的笑脸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朋友？”

“她的名字应该叫阿尔缇妮斯。”

然而小诺的脸色却变了，她低着头，手里绞着衣服不再说话。岳鹏飞蹲下身子，温柔地问，“能让叔叔见见阿尔缇妮斯吗？”

小诺却皱着眉头说道：“阿尔缇妮斯不喜欢见别人。”

“为什么呢？”

“因为，她说这是我和她的秘密。”

岳鹏飞不再发问，“好吧，叔叔就不逼迫小诺了，朋友之间总是会有秘密的。”

小诺忽然就开心起来，“对啊，阿尔缇妮斯有很多小秘密呢。”

“比如呢？”

“比如……”小诺不再说话了，她看着远处开始发呆。

岳鹏飞拉着小诺走到一棵树面前，他指着树干上的小洞，“他们说，要是有什么秘密就可以对树洞说，你知道这个传说吗？”

小诺摇摇头，岳鹏飞继续说道，“传说，树洞是有灵性的，所以，你和树洞说话，别人听不到，但是树洞却都帮你记下来了，这样，有心事的话可以放心的说给树洞，没有人会听见的。”

“真的吗？那我有心事的话，也可以告诉树洞？”

“当然了，只是叔叔有个疑问，你有阿尔缇妮斯这个朋友，为什么还要找树洞说心事呢？”

小诺想了想，认真地说，“因为，阿尔缇妮斯很奇怪……”

“怎么奇怪呢？”

“她……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很奇怪，她不喜欢说心事。”

岳鹏飞笑了笑，一边整理小诺的衣领一边对小诺说：“没关系的，那你就来找这个树洞说你的秘密，只不过，要在没人的时候来，而且，要小声说噢。”

小诺点点头，忽然开朗地歪着脑袋，“鹏飞叔叔，你是不是喜欢妈妈？”

岳鹏飞被问的一脸尴尬，但是小诺说的却是事实，岳鹏飞这么多年来未曾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因为他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暗恋周斯弥。但是周斯弥嫁做人妇，他也只能是怅然若失。

“我觉得妈妈也喜欢你。”

岳鹏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妈妈看到你的时候会笑。”

“妈妈看看到别人的时候也会笑的啊。”

“那不一样，妈妈看到爸爸就不笑。”

“是吗？”岳鹏飞继续问道，“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爸爸病了，妈妈很担心，所以妈妈不快乐。”小诺低着头说完这些话，忽然又抬起头，“但是妈妈看到你很开心，反正，比见到爸爸开心。”

“那你呢，你想爸爸吗？”

小诺想了想，哀伤地低下了头，“想……可是阿尔缇妮斯说，爸爸只是病了，去另一个世界里疗养，如果不让爸爸离开，爸爸的身体会越来越糟糕的。”

岳鹏飞心疼地抱起了小诺，“对，爸爸只是去另一个世界疗养了，小诺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妈妈很疼爱你，鹏飞叔叔也是。”

小诺搂着岳鹏飞的肩膀个，“那你能经常来看我吗？”

“当然，只要小诺愿意。”

小诺使劲地点着头，岳鹏飞抱着小诺说说笑笑地走了回去。

晚饭过后，小诺乖巧地回到房间里睡觉去了，等到小诺睡熟的时候，岳鹏飞把自己的观点告诉了周斯弥，他认为阿尔缇妮斯是小诺虚构出来的人物，但是据他和小诺的谈话来说，阿尔缇妮斯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那也许知识小诺自我防御心理机制产生的一个保护型人物，帮助她度过失去父亲的伤痛。

“难道，我能放任不管吗？”周斯弥问道。

“放任当然不可以，但是……过度干预恐怕也会适得其反。我觉得我们可以借助这个阿尔缇妮斯帮助小诺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今天我们谈到周楚的离开，小诺……”

岳鹏飞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出来周斯弥的痛苦，她把头埋在手里，安静的夜晚里他分明能够听见周斯弥的哭泣声。他站起身，走到周斯弥的身边，“斯斯……我……”

周斯弥悲伤地扑进了岳鹏飞的怀里，“我常常想，如果我嫁的那个人是你，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周楚的病情一直是我照看的，我是一个大学教授，也是一个心理咨询医生，我竭尽所能去帮助他，可是却还是不能留住他，都怪我……”

“这不能怪你，抑郁症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理疾病，我们都知道的啊，不是吗？”

“妈妈，我怕……”

两个人抬起头，猛然看见小诺站在楼梯上，她抱着兔子玩偶，“阿尔缇妮斯今晚没有来，我怕黑，你能不能来陪我？”

周斯弥擦了擦眼泪，“好，你先回房间等妈妈，妈妈送完了鹏飞叔叔，马上就去好不好？”

小诺乖巧地点点头便回房间去了，岳鹏飞有些局促，他示意周斯弥去陪小诺，他可以自己离开。当岳鹏飞离开的时候，周斯弥又叹了一口气，还是那个阿尔缇妮斯，到底什么样的原因让小诺会幻想出这样一个人呢？在周斯弥的印象里，小诺从来没有读过希腊神话，难道是周楚告诉小诺的？

周斯弥觉得头痛地很，躺在她臂弯里的小诺已经沉沉睡去，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就和周楚自杀的那个晚上一样地圆。她站在洗手间里看着周楚躺在浴缸里，他们说周楚服食了很大剂量的安眠药，再加上手腕上的伤口，他是决心要死去的。还有身上的伤口，那都是他平时自残的证明。

周斯弥的泪水滴顺着眼角流淌进头发，她闭上了眼睛，为什么周楚要对她这么残忍？

《黑白棋》的下篇会之后发送噢，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