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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小名大嘴,因为他刚出娘胎,脚还没出来,嘴巴一咧就开哭了,哭声尖锐,接生婆吓得一哆嗦,仔细看时,却又见皱巴巴的小脸上咧开着一个大黑洞,边缘都快咧到耳朵了,可怜的接生婆又是一哆嗦,半晌嘟囔出四个字“真是大嘴”。
于是,老舅一落地就自带了名字“大嘴”。姥姥姥爷倒很喜欢这个略微不雅的名字,乐呵呵地说:“大嘴好啊,大嘴吃八方!”
老舅小时,家里比较拮据,偶尔姥姥会拿出一个在那时很金贵的鸡蛋,掺上一点水,炒上一小碟,那金黄金黄的炒鸡蛋就是老舅儿时日思夜想的美味佳肴。
所以,长到6岁的老舅只有现在4岁左右孩子的身高,但是嘴巴却好像又大了些,配着小一号的脸蛋还有身材,别扭到让人觉得老天爷一定是个糊涂虫,在造老舅时,连配件的大小码都没分清楚。
虽然日子艰苦,但是老舅却十分爱笑,咧着大嘴露出整排牙齿的笑容简直成了老舅的招牌。邻居们也都喜欢这个爱笑的大嘴小男孩,经常塞给老舅一些花生瓜子小黄瓜啥的,那时的孩子都馋,看着这些小零嘴,老舅就笑得更欢了。
老舅还有一个好处:勤快。在大人们干活挣工分时,瘦小的老舅经常拎着看起来比他还要胖的陶瓷水罐,给姥姥姥爷还有邻居们添茶倒水。邻居们愈发喜欢这个爱笑勤快的大嘴了,花生瓜子小黄瓜就更加殷勤地招呼起来。
但是这花生瓜子小黄瓜却引起了他姐姐,也就是我妈的强烈吐槽,一直到现在,我妈还时不时拿出来吐槽一番。
老舅每次从邻居处得了这些小零嘴,总会藏在衣服兜里,带回来和姐姐一起分,如果大家要夸他真懂事,那就错了。
因为,在分这些时,老舅总是会悄咪咪地扒拉一部分到自己的袖子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摆在桌上待分的零嘴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不正常的减少,姐姐一看就不乐意了,就会拽起老舅的胳膊,把他衣袖里的私藏全部倒出来,嚷嚷着要重新分。
这时老舅就会咧开大嘴,摆出招牌笑容,姐弟俩又开始你一个我一个得分起来。
通常这样的分零嘴活动每次要持续两小时,因为老舅总是会找机会扒拉多一点到衣袖里,然后被姐姐发现,再重新分,姐弟俩乐此不疲。
这样耗时耗脑细胞分得的零嘴,在老舅那里却通常留不到五分钟,因为老舅嘴大,一口下去,一半没了,再一口下去,全没了。
然后姐姐就开始发愁,要怎么藏好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小零嘴。
岁月就在老舅的招牌笑容里奔走,日子在勤劳的姥姥姥爷的操持下,越过越好。
老舅也越长越高,越长越壮,并且得益于姥姥姥爷的高颜值,营养逐渐充足的老舅也渐渐蜕变的英气逼人。
小时那标志性的大嘴,竟然在长开了的脸上变得毫无违和感,和国字脸,大眼睛,高鼻梁搁在一起,无论从尺寸还是形状上都搭配的完美无缺。
恢复高考那一年,老舅也参加了,但是因为并未接受过完整的系统教育,不出意外的落榜了。
得知结果那天,大嘴老舅并未看出任何沮丧,只是给了姥姥姥爷一个惯常的笑容,说:“没关系,这样我就不用跑那么远上大学,可以在家陪你们了。”
落榜的老舅和那个时代很多农村的年轻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闲暇时间,老舅却没有和镇上的年轻人一样,麻将牌九的招呼,他通常安静地待在家里,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学会了吹笛子,下象棋的技术也是打遍全镇无敌手。
不可否认,那样的老舅,在那时的小镇上,是出众的,而且又是适婚年纪,于是说媒的七大姑八大姨把姥姥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但是老舅每次都摆出招牌笑容,礼貌回绝。
姥姥姥爷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自由恋爱典范,知道老舅是想自己找个合心意的姑娘,自然也不强求,惹的一众大姑大姨冲着姥姥姥爷直翻白眼。
就在七大姑八大姨数次碰壁,已经丧失给老舅说媒的兴趣,姥姥姥爷也开始隐隐着急时,老舅忽然宣布,自己到年纪了,该结婚了。
已经意兴阑珊的大姑大姨们,忽然来了精神,跨过姥姥姥爷家被她们踏的摇摇欲坠的门槛,齐聚一堂,乐呵呵的询问老舅是哪家的姑娘。
老舅又摆出招牌笑容,说了来龙去脉。
那姑娘的家在离镇上五里地的一个小村里,老舅在一次修河堤时认识了她。
那时时不时会有一些政府组织的工程,比如修个路,筑个大坝啥的,每个家庭会有一些名额,那次修河堤,老舅去了。
那时的年轻人,都是干劲十足,老舅一到工地,就感受到了热火朝天的气氛,热情瞬间被点燃,于是撸起袖子,开干!
老舅负责挖土,正挖的起劲,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女声:“快让让,要撞上了!”
老舅回头一看,只瞧见一个小个子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推着一辆装满土的独轮车,正火速朝他冲过来,老舅吓坏了,赶忙扔了铁锹闪到一边,刚好躲过被独轮车碾压的命运。
而那姑娘,推着独轮车,径自撞向老舅刚挖土的土坡,摔了个人仰马翻,盘在头顶的辫子也散了下来。
老舅当即忍不住笑了,那姑娘听见笑声,腾的一下翻身起来,两步冲到老舅面前,仰起脸瞪着比她高一头的老舅,质问到:”你笑什么?算你躲的快!“
那时还不流行调侃女司机,要不老舅估计就有很多词来调侃一下这个推独轮车都能撞坡的姑娘。但是那时的老舅只是拼命抿住大嘴,含糊不清的说:”你要是不会推这个车,我可以教你。“
不知道是老舅拼命忍住笑的滑稽动作还是老舅的帅气引起了姑娘的兴趣,总之,姑娘竟然答应老舅,让老舅教她推独轮车。
于是,这一来二去,那姑娘推独轮车的技术没咋进步,依然三天两头撞土坡,但是两人的心却拉近了。
大姑大姨们听罢眼睛都亮了,忙问了姑娘姓甚名谁,然后就开始讨论起找谁合八字,找谁算日子,找谁帮忙做婚礼的掌勺......姥姥姥爷似乎变成了外人,唉!这热情的大姑大姨们。
没有任何曲折的,离镇五里地的那姑娘顺利成了老舅妈。
结婚那天,老舅亲自推着独轮车,把老舅妈接了回来。那辆独轮车现在还珍藏在老舅家的储藏室里。
往后的日子,老舅几乎遵循了当时镇上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为生活奔忙,迎接孩子降生,照顾老人孩子。
但是老舅又和镇上大部分人不一样。
他会红着眼睛,拉着刚生了儿子精疲力尽的舅妈的手,告诉她:“咱就生一个,再也不要第二个了”;让那些情愿被罚的家徒四壁倾家荡产也要多生一个儿子的人们视他为异类;
他会在厨房客厅和舅妈一起做饭、洒扫,让那一众甩手掌柜对他嗤之以鼻;
他会在无事的午后,坐在小院吹上一曲笛子,让那些一有空就麻将牌九的同龄人嘲笑他附庸风雅;
日子平淡无奇,但是平凡的日子却被老舅经营的处处温馨,生活也在老舅和舅妈的齐心协力下,越过越好。
渐渐的,老舅一家成了镇上大家羡慕的对象:新建了六间红顶红砖的大瓦房,地里禾苗健壮,园子里瓜果成串;姥姥姥爷身体硬朗,老舅舅妈感情深厚,家庭温馨和谐,什么夫妻矛盾、婆媳矛盾在老舅家完全不存在。
老舅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温馨,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就在老舅的儿子四岁时,老天又送给大舅老舅一件礼物。
在一个下了一夜雪的清晨,习惯早起的老舅起床准备清扫院门前的雪,推开院门,忽然发现门廊旁边放着一个包裹,似乎还在动。
老舅走过去,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个女婴,已经冻的小脸青紫,连哭都哭不出了。
老舅想也没想,把女婴裹进自己的棉衣里,赶紧抱回了房里。
听到动静的姥姥姥爷还有舅妈走出来,看到老舅怀里的婴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毕竟,在那个时代,把婴儿特别是女婴送人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老舅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舅妈,舅妈早就明白了老舅的意思,一句话打消了老舅的疑虑:“留下吧,挺可怜的,她父母不要我们要。”
姥姥姥爷也挺高兴:“正好,家里缺个女娃娃,留下吧,我们帮你们带。”
老舅又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容。
于是,这个女婴就在老舅家留了下来。
女婴因为在雪地里冻了一夜,持续发烧咳嗽,并引发了严重的肺炎,带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又检查出了非常严重的皮肤病,建议转到县医院住院治疗。
老舅和舅妈没有任何犹豫,马上抱着她去了县医院,医生说,至少要住院半月,那时没有医疗保险,虽然老舅家里的条件在慢慢变好,但是毕竟只是土里刨食,如果要彻底治好,至少要耗光老舅大半的积蓄。
知情的人都劝老舅放弃吧,但是老舅只是露出他那惯常的笑容,说:“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既然我和她有缘,自然是要治的。”
于是,老舅耗光了他当时的大半积蓄,终于彻底治好了那个可怜女婴。
因为那个女婴是在雪地里被放在老舅门口的,老舅就给她取名雪。
自从雪来到老舅家后,老舅就成了女儿奴,常常在自家儿子期盼的目光下,把手里仅有的一颗糖毫不犹豫的塞给雪,换来儿子的大哭抗议。
这时舅妈就会走过来,抱着儿子埋怨老舅,“为啥不能给儿子也拿一颗?”说完舅妈就会拿起两颗糖,先塞给儿子一颗,再塞给雪一颗,接着在儿子迷惑的眼神里对儿子说:“有吃的,也要分给妹妹一份。”
这简直就是糖衣包着的偏心啊。
待到儿子长大到能看穿这偏心的把戏后,如果再抗议,就会换来老舅赤裸裸的偏心宣言:“你妹妹从小吃了多少苦啊,还差点冻死了,你做哥哥的也要疼一下妹妹吧。”
我那可怜的表弟就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了,多年的耳濡目染,让他对雪这个妹妹也是疼爱有加,更难得的是,他对老舅和舅妈严重的偏心行为一点也不介意。
如今雪在千般宠万般爱下长大了,大学毕业后,远嫁到苏州做了苏州媳妇,被老公捧在手心,被婆婆宠上了天;
老舅家也平房换小楼,前三层后三层,中间一个小院;老舅和舅妈除了照料姥姥姥爷和家里的田地,还经营了一间瓶装饮用水店,因为老舅多年来在镇上能干和善的口碑,店里的生意非常红火;
表弟和表弟妹两人经营了一家建材店,最近又投资了一家超市,忙的不亦乐乎。
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热火朝天,虽然平凡,但是温馨。老舅现在最常有的表情就是,咧着已经不算标志的大嘴,露出他惯常的笑容,那笑容极具感染力,让我一想到老舅,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笑容。
后记:写这篇小文时,犹豫了两天,因为老舅实在太平凡了,平凡到似乎没有一件值得一写的事。但是犹豫之后,我还是想要写出来,因为,这也许才是我们大部分人的人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作为,没有大起大落的经历,有的只是平淡的生活,而在这平淡里,能一直安于自己的内心,不强求不妥协,这样的人生,也算是圆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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