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仍时常会想起高中时代的这个同学。
他的名字叫陈放。
寒冬的夜晚,大雪纷飞。第二天便是入学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然而我无心复习,沿着街道溜达,看到电影院大门口“梁祝”的宣传海报,心想看一场电影也好。电影散场后,我看到了陈放,同在一个班,半年了,不想却是在电影院真正认识了。
这之后我们逐渐相熟,一起看电影、踢足球、打游戏,但从不谈论学习。因为所读的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我们都在校外租房子。起初,我一个人住,一年后,陈放找到另外一个同学苏晓,拉上我三人合租了两室的房子直到高中毕业。陈放与苏晓住在一间,我住在另外一间。偶尔三人会一起睡在我那张床上,丝毫不显拥挤,只是受不了苏晓半夜抱着人睡。
陈放买了部“随身听”,听得最多的是小虎队的歌,偶尔也会换成他的最爱孟庭苇。一次,我们三人闲坐在房间里听“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跟苏晓实在受不了,要出去,此时陈放一个劲的嘿嘿乐着,骂两个傻子。我说,燕子飞了吧,苏晓在一旁帮腔,陈放顿时没了脾气。见他陡然蔫吧了,我后悔说了这句话。
燕子是个女孩子的名字,陈放在我们面前燕子长燕子短的说了不下八百遍。他二人青梅竹马,一起上的小学、初中,只是高中虽同在一所城市却不是一个学校。陈放一直没有对燕子说喜欢之类的话,却一有机会便对我跟苏晓讲述他们过往的点滴。那是无数个夜晚,有小虎队的歌,有陈放的故事。歌重复地放着那几首,故事仍旧是一个故事,只是歌听不厌,故事依然动人。
我对于陈放夸张的形容,始终持有怀疑,直到我见到燕子本人后,方才觉得他的形容毫不为过,甚至不足。所谓邻家有东女,肌肤胜雪,卓约如处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我想大概就是我见到的样子吧。无怪乎陈放如此!只听燕子说话轻柔婉转,一声:放啊。我与苏晓对望了一眼,各自转过头去。回到住处,陈放笑着说,没让你们失望吧!苏晓想了想,嘿嘿笑着说,还是孟庭苇好!陈放眼巴巴的望着我,我也嘿嘿笑着说,不好说。陈放怒问:”什么叫不好说?“我回,不好说就是不好说。
那时我与苏晓都是同样的想法,不忍打击陈放。多年后也证实了我们的想法,燕子已息他巢,陈放依旧单身,这却是后话了。世间之事,往往如此,你不曾努力过,那么日后你想起时,还有一番幻想,要是当初努力过,今日又复怎样呢?痛苦的是你曾呕心沥血付出过,到头来,却是镜中明月水中花,就连日后憧憬的机会也被无情剥夺了。
然而那时陈放是有梦可做的。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弄来的燕子相片,用相框装好,放在书桌上。苏晓便效仿他,弄了张孟庭苇的相片,也用相框装好,并排放在书桌上。只是我无从弄来相片,只能看看他们的。
我们的住处是当时欢聚的场所。时常在周末,同是乡下来的同窗一群人凑份子买来酒菜。酒当然是最便宜的那种,菜在市场上买来,自己弄。我自幼弄的习惯,这差事便是我来做,陈放给我打下手。做出的菜味道虽然差强人意,大家却总是喝的烂醉。睡到半夜,被陈放的叫声惊醒。我忙问怎么了?陈放说,下雨了。我也挺诧异,晚上天还是好好的呢!想想总觉得不对劲,苏晓也醒了,说:”日,我们在屋子里啊,除非房子漏雨啊!“我跟陈放才反应过来,忙打开灯,原来是睡在地板上一同学,酒醉吐在陈放身上了。陈放用脚踢醒他,大家啼笑皆非。
高三的后半段,陈放和苏晓迷恋上游戏,有一段时间除却上课,晚上基本上是泡在游戏厅。我一个人实在是无聊的紧,也经常随同他们去,什么也不干,看着他们玩也是有趣的事。
学校的中期大考即将来临,有一日晚自习,我们从教室溜出来,径直到了游戏厅。陈放又煽动了其他同学,十几个人包了游戏厅。中途,我出游戏厅小解,不料刚好看到班主任正挨家问话,仔细确认是他后,我提着裤子冲进游戏厅,招呼大家撤,只是陈放跟苏晓仍坐在那里,对我扔出话,屁事没有!我心里替陈放担心,在我们这帮乡下来的孩子中,班主任老头是最喜欢陈放的。陈放很聪明,物理成绩更是在班上前列,恰好老头是教物理的。
陈放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大考公布成绩,陈放的排名滑落的离谱。从来都是全校前十名,这次却跌落到四十名后,苏晓更不用提。
陈放的父亲被请到了学校。与班主任老头一番长谈后,方才来到我们的住处,请我们吃饭时,我们三人心中均是忐忑不安,哪还有心思吃饭。陈放怕他父亲,我跟苏晓是知道的。他父亲是退伍军人,用他的话来说,抽他都是用裤腰的皮带。我怕这次他父亲连我跟苏晓也一块抽了。事实是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他父亲的话很少,吃完饭便往家赶,临行时嘱咐我让我看着陈放。我虽满口答应,心中却彷惶无措。那沮丧的眼神让我想起远在他乡为生计奔波的父亲。
我们回到住处,都不言语。许久陈放沙哑地说:”我爸没打我,我更难受!“我跟苏晓无言以对。这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们如脱胎换骨般,每晚学习到半夜两点才睡。然而仅仅是这一个星期!我们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我记得自己答应过陈放的父亲,陈放去哪儿我便跟着。
这时我们只是偶尔打游戏了,后来不再去游戏厅,却时常泡在电影院,录像厅。经常性地看通宵录像,第二天从录像厅出来,洗了把脸,吃完早饭便去上课。终究是困,三人在上课时齐齐睡着。
有次半夜里,我们还在录像厅,陈放突然对我说,想回去看书了,苏晓说还没看完呢。我们回到住处看书到天亮。第二晚仍旧去录像厅,也是半夜回来看书,看了一会儿,陈放突然丢下书,对我说:"江,不看了,我们就是不看考个本科也是没问题的。”说完,他大笑起来。苏晓骂道:“日,那干什么?现在睡鸟觉啊!”陈放说:“我们回去吧。”于是我们又去了录像厅。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晚我们遇到几个痞子。这晚,我们刚走进去录像厅的胡同里,便被几人拦下,为首的对我们说,弄点钱花花。见到对方手中拿着刀,我们顿时没了底气,只得任他们搜走身上的零碎。没有了钱只能打道回府了,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回到住处,三人才稳下心来。苏晓开心的说:“日,我太明智了,身上只装了十块钱!”我跟陈放就惨了些,这个月的生活费全被收了。苏晓看着我们郁闷的脸,乐着说:“难道我吃饭,让你们两个看着?”
我最后一次跟着陈放去见燕子时,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燕子问打算报考的大学时,陈放良久不说话。他强挤出笑容与燕子说再见,离开燕子的住处,我陪他默默地走在大街上。突然他认真地对我说:“从今晚开始,要好好看书了,要是能考上那所大学就好了。”我知道他说的那所大学是燕子想报考的。我回他:“好!”
这之后,我们真的开始学习了。每天大清早起来跑步,晚上看书到深夜,一天睡眠只有四小时,却不很困,不知道哪来的劲头,仿佛我们从来都不曾去过游戏厅、录像厅。
陈放还是没能与燕子考进同一所大学。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与陈放、苏晓相聚在一家小饭馆吃饭,喝了少许的酒,然后去那家熟悉的录像厅。第二天一早从录像厅出来,三人说笑着。分开时,走了几步路,我回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我转过头,便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别,直到如今,我们三人都不曾相聚,这主要是因我一直没回故乡。苏晓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陈放只有几次的电话。我从苏晓那知道陈放的父母先后去世,他本人打架斗殴进过监狱,有女朋友却一直不结婚,工作换过数次,创业失败,负债累累。
人生几回仿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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