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冬

   

绘冬

      隆冬腊月，天寒地坼。刺骨的寒风携着它所特有的凛冽钻进了每个缝隙，惊醒了满屋狼藉。破损泛黄的窗帘无助地飘荡，酒渍未干的玻璃杯碎片随风摇晃，沾满笔屑的废纸张四处飞扬。

      他依旧蜷在角落里，乱蓬蓬的头发，褴褛的衣衫，浑浊无神的双眼，都如往常一样。他颤抖的指尖依旧嵌一支香烟，还未将所有氤氲燃尽，四周却早已是迷雾一片。

      窗外连绵数周的阴雨仍丝毫不见放晴的痕迹。他费力地拖着冰凉沉重的身子摇晃着踱入雨中。他闭上眼仰起脸，任由着浸满寒意的雨滴拍打在他的皮肤上，跌落在他的衣衫里。

      雨，愈下愈急，却依旧稀释不了那场燃尽他亲情的火灾的灰烬，也淋不散他抑郁的迷雾，这迷雾孤独且痛苦，别人走不进来他亦走不出去。

      泪眼朦胧之中，他猛地瞥见一个醒目的红点正一步步朝他逼近。有多久没跟这迷雾之外的世界接触他已数不清。他只是惊得本能似的弹回屋子里，怯怯地躲在窗前窥视着那逐渐清晰的红点。那红点滑过几条路的泥泞在他屋外几百米处的湖边停住了脚步。定睛，一个估摸十二三岁的女孩提着笨重的画板，撑起一把小红伞，她在写生!那个啼饥号寒下弱不禁风的小身躯作画的模样是那般的一本正经，他很诧异地打量着这个小身影，几乎是盯得出了神。

      窗外寒风依然砭人肌骨，而他仍在窗边伫立。他将目光狠狠地抛出去，青烟似的薄雾在湖面泛起，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影。但他的思绪却逐渐明了，曾经的自己也是那般地热爱绘画，也是那般地热爱生活，热爱着那五彩斑斓的世界，而如今，避之不及的厄运将他逼成了世界的异己，将他禁锢在这迷雾之中。又一阵寒风卷起，卷来寒冬的呼风唤雨，卷不去他的抑郁失意。

      第二日清晨，那把小红伞又惊喜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依旧小心翼翼地躲在窗前张望。女孩裹着鹅黄大衣，一双小手冻的通红。在她的画板上，有弥漫的水汽浩渺的烟波，有近山如簪远山如烟，有他看不见的蓝天白云，有他久违的勃勃生机。

      以后的每天女孩都如期而至，他亦每日守在窗前，他开始期待女孩的到来，期待她带来她对生活的热爱，期待她为他灰蒙世界带来几抹色彩，他开始期待未来。

      寒冬还未褪去，他的屋中却少了几分狼藉，那一头乱发也已束起，眼中的迷雾也消散了些许。他甚至重拾画笔，他画中女孩作画的身影正逐渐清晰。

      这天清晨，天边晕开了一层薄薄的朝霞，迎着这片绯红，女孩在画纸上画上了最后一笔。踏着久未谋面的阳光，女孩淡出了他的视线，再未出现。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他的眼里浸满了感激。

      如今，已走过几度春去秋来，天已放晴，迷雾散尽。而他依然感激她，感激那个如今只存在于他画中的素不相识的女孩，感谢她的无心到来让他重拾对生活的热爱，感谢她带他走出阴霾，感谢她寒冬的莅临带给他暖意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