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鸡妹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可你，是我心中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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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柠上班的公司附近有一家餐厅，以午餐和晚餐为主，偶尔得闲了，也可以去喝个下午茶。平时下班了，青柠和同事经常会来这家餐厅吃饭，也因此，认识了这家店颇有名气的服务员——乌鸡妹。

乌鸡妹是广东人，23岁，本名是安雅，听名字倒是个秀气文雅的姑娘，只可惜，百闻不如一见，乌鸡妹和自己的名字真是相差甚远，几乎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倒不是说乌鸡妹长的如何的惨不忍睹、五大三粗，而是因为她的性格。

乌鸡妹有一个武器——毒舌，但凡意识到有人想要侵袭自己的王国，乌鸡妹绝对会迅速披甲上阵，抢占先机，一张嘴巴堪比毛遂的三寸不烂之舌，与舌战群儒的诸葛亮比起来也算是不相上下。大多时候的情况都是“敌人”尚未完全的说出一整句话，就已经成了炮灰，何故？皆因乌鸡妹早已用迫击炮将对方轰炸，让“敌人”毫无反弹之力，瞬间丧失战斗力。

面对“敌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乌鸡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毒舌贯彻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哪怕想关心一个人，先出口的定是各种吹毛求疵，刻薄无情的话语，因而，乌鸡妹在陌生人当中总是因她的特立独行而备受人注目。

而事实是，越是特立独行的人，越容易被大众划分在自己的阵营之外。大家一向本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看着她一个人表演，高兴了鼓掌喝彩，不高兴了，甩甩袖子扭头就走，还本着高大上的名义居高临下地点评几句，端的是一副不屑一顾的高端姿态。

乌鸡妹的长相中规中矩，天生“纯天然，无烫染”的自来卷，双眼皮下嵌着一双活泼机灵的大眼睛，塌鼻子，薄嘴唇，看久了觉得这姑娘长的也算不错，但前提是要有耐心的观察。

安雅姑娘为何会有了“乌鸡妹”这样的绰号呢？无非是因为店里一道名气大，价钱贵的汤——乌鸡汤。

餐厅老板给每个负责点单的员工下了死命令：每人每天要介绍出去至少一份乌鸡汤，上不封顶，多多益善。当然，命令的执行永远少不了诱饵，那就是提成。

安雅的毒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能言善道的口才，独领风骚。

从与客人闲聊开始，慢慢地转移话题，然后攻城略地，只听得客人一声爽快的“好，来份乌鸡汤”，安雅成功的卖出了一份又一份的乌鸡汤。于是，老板笑了，员工笑了，就连桌上那只乌鸡似乎也笑了，安雅从此便得了“乌鸡妹”这个绰号。

有些员工很是眼馋，再三思索之后，终于战战兢兢地向乌鸡妹讨教秘籍，本以为会得到个白眼，顺便被乌鸡妹的毒舌狂轰猛炸一番。结果，乌鸡妹只是搓了搓手指，摸了摸塌鼻梁，眨巴眨巴了眼睛，羞涩地答了一句：“好啊！”

众人犹如风中野草般，被吹的东摇西摆，眼神难以聚焦，一直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耳朵是否因风力太强劲，而暂时出现了幻听的现象？

乌鸡妹看着众人诧异的表情，很是纳闷，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也因着这次的经验交流会，众人对乌鸡妹的印象有了改观，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乌鸡妹，虽然嘴巴很欠抽，但是个心善的女孩。

由是，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要把事实仅仅交给自己的一对耳朵和一双眼睛，要用心去听，去看，才能找到事情最真实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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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上这些大多都是偶尔从店里的员工那儿听来的，青柠对乌鸡妹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她的毒舌，而是因为一件事情。

已经记不清那是哪一天？只是对那个下午四点多，透过餐厅玻璃窗映射七色光彩的日光难以忘怀，那是这座城市少见的美丽景色。

因为是下午茶时分，店里客人并不算多，只有七八桌，青柠坐在靠窗户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七色光彩倾泻在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绿萝上，绿萝在阳光的映衬下，愈发蓬勃的生命力似乎为这个餐厅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活力。

这样的情景，让青柠觉得很是震撼，因为那天青柠的心情并不好，在公司刚刚被上司训过，又被几个同事冷嘲热讽了自己的异想天开，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在意，反而失了旁观者的理智，此时静静地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绿萝，心底的郁结突然间烟消云散，恍若沐浴在日光下的并非绿萝，而是青柠的内心。

青柠移转视线，抬眼一扫，看到乌鸡妹拿着菜单向她的方向走来，停在了距离青柠所在位置两桌之外的一位阿姨身边。

从背后看，阿姨大概五十来岁，头发很短，黑白相间，烫着大大的波浪卷，衣着多是亮色服装，单从背影来看，是一位时尚的主儿。

“您好，请问您想点些什么？”乌鸡妹拿着菜单，爽朗的语气传来，青柠似乎看到空气在微微颤动。

“哎，小姑娘你等等，先让我看看嘛，急什么？不急不急。”阿姨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让乌鸡妹等会儿再来。

乌鸡妹拿起菜单走向了其他客人。

阿姨桌上的茶杯续了大概两三杯茶后，乌鸡妹又一次回到阿姨的餐桌旁，“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

阿姨依然是不耐烦地对着乌鸡妹挥挥手，嘴上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哎呦，你看这小姑娘，我不是没主动点单呢吗？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乌鸡妹很是无奈地答道：“对不起，那您再看看。”

青柠的视线跟随着离去的乌鸡妹，看到她似乎一直在张口呼气、吐气，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倒也甚是可爱。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店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吃晚饭的客人，餐厅一时间熙熙攘攘，显得有些拥挤。

青柠点了一份晚餐，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一边看着厨房门口几个服务员相互推搡着，似乎在讨论由谁出面去解决一件事情。

一会儿之后，就看到被推出来身先士卒的乌鸡妹，刚从厨房门口走来，已经是闲云野鹤般愉悦得体的微笑，乌鸡妹又一次走到阿姨桌前：“您好，请问您现在需要点单吗？”

阿姨终于抬起头来，侧转身子面对乌鸡妹，从青柠的角度看去，阿姨正眯着眼睛盯着乌鸡妹瞧，眼神犀利。

“我说你这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说了需要点单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怎么才一会儿就三番四次地催人？”阿姨放开嗓子冲着乌鸡妹吼道。

店里的客人纷纷停下正在吃饭的动作，看向了乌鸡妹所在的位置。

乌鸡妹依然挂着标准的笑脸，耐心地劝说着，“阿姨，不是的，主要是因为您已经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我只是想要询问您一下您需要什么？这不是怕您一个人在这儿被落下了吗？”

“什么被落下了？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你们还看不见？你这姑娘，家里有人教你没有？对长辈要礼貌，你父母都是干什么的？”阿姨忿忿不平地想要教育教育乌鸡妹。

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乌鸡妹再也忍受不了，显然已经将阿姨视为“敌人”，如今，“敌人”肆无忌惮地触了自己的逆鳞，乌鸡妹忍无可忍，瞬间重拾毒舌本色，一场闹剧就此开演。

只是与以往占尽上风的争执不同，乌鸡妹虽是同样的神情愤慨，但这一次却是欲语泪先流，说起话来，反驳中尽带哽咽，好几次差点被自己噎到。

老板和其他员工看到事情闹大了，急忙赶来，几个人负责拉走乌鸡妹，老板则是做个和事佬，再三对阿姨赔礼道歉，外加免单，终于降了阿姨的火，阿姨絮絮叨叨地坐下了。

餐厅的客人们又恢复之前的饭局，窃窃私语着这次的一场闹剧。

                            3

乌鸡妹已经被店里几个员工拉到了一旁，因为店里正值饭点，客人很多，简单劝慰几句之后，员工们便又走马上任，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青柠站起身来，走到乌鸡妹坐着的桌子旁，没有询问乌鸡妹的意愿，直接坐了下来，递给了她一张手帕纸。

乌鸡妹抬头看了看青柠，哭红了的双眼像是年节时家里挂着的红灯笼，分外引人注目。

“你是？”乌鸡妹疑惑地看着青柠问道。

“我刚才坐在那边，看到了事情的经过。”青柠尽量笑的自然，不夸张，不同情。

“哦。”乌鸡妹点了点头，接过纸巾，似乎也不太在意青柠是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冲动了，不该对客人无礼，只是，只是她不该把我的家人牵扯进来，我是我，就算我做错了，也和我的家人无关，她凭什么对我的家人指手画脚。”

乌鸡妹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声传来，倒是吓了青柠一跳，本是打算来安慰安慰她，如今倒好，她自己先是承认错误，又一本正经地说着占理的话语，倒让青柠有些无所适从。

一向不善于安慰人的青柠，只能尴尬地笑笑，陪着哭泣的乌鸡妹，递上一张又一张的纸巾。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店里的客人走了一批，员工们不再那么忙碌了，一个胖胖圆圆的女孩走了过来，看到坐在乌鸡妹对面的青柠，很是讶异。

青柠站起身对她笑了笑，就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用餐，只是食物已经失了温度，青柠只能无奈的看着未动几口的食物，抚了抚额头，让服务员打包，准备回去自己温一下再吃。

走到柜台结账，青柠是这家店的熟客，老板也认识她，每次来了都会聊上几句。老板似乎瞧见了青柠刚才坐在乌鸡妹的对面，一脸歉意地对青柠说道：“让您见笑了，这姑娘虽然平常嘴巴挺毒，但也不会随便对人发火，实在是因为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所以听到有人指责自己的父母，才会有些………”

青柠愣了愣，随即笑着应道，“没事，我看的出来，这事，错不在她。”

也是到了后来，青柠才知道原来这位阿姨也是这家店的常客，只是她一般是在下午茶的时间来，而青柠基本上是饭点来，所以并没有碰见过。阿姨是个难缠的客人，每次都会故意挑刺儿，店里的员工们都怕了这位阿姨，所以才会有了青柠看到服务员们互相推搡着不愿前去点单的那一幕。

两天后，青柠与同事又来了这家餐厅，乌鸡妹已经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也重新恢复了光彩。

乌鸡妹还记得青柠，看到青柠进店来，郑重地向青柠道谢，让青柠很是赧颜。

一旁的同事问青柠原因，青柠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陪着她哭了半个小时，用完了我的一包手帕纸。”

同事看了看青柠，再看了看乌鸡妹，困惑地耸了耸肩，不再追问。

从那儿以后，每次青柠来店里吃饭，乌鸡妹都会对她笑笑，也不近前，而青柠同样报以浅笑，也很少找乌鸡妹点单。

有些人的相处模式，适合清清淡淡，无需寻根究底，得知对方安好，业已足够。

                               4

日光流转匆促，时光留下的印记在暗影处堆积出层层回忆，却从不主动捅破。

转眼间，岁首绕过一年的光阴，终于与岁末相遇。青柠依然在下班后时常来这家餐厅用餐，有时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会在这里喝个下午茶，消磨掉半日光阴。

餐厅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走了几位老员工，又新来了几个新员工。

乌鸡妹依然在这家餐厅工作，“纯天然，无烫染”的自来卷层层叠叠的包裹着头皮，倒像是天然的皮毛守护着最后的温暖。

这天，正值周六，青柠加了一个上午的班后，又来到餐厅喝下午茶，刚坐下一会儿，乌鸡妹就走过来。

青柠看着乌鸡妹突然走过来的身影，突然觉得或许有些事情要发生改变，而自己，无能为力。

“我能坐这吗？”乌鸡妹微微低头，看着青柠。

“当然可以。”青柠抬起头来，盯着乌鸡妹长长的睫毛答道。

“其实早就想请你吃顿饭，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想着现在再不请，恐怕以后更没机会了。”

“你，要离开了？”青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不好的预感灵验，仿佛吃饭的时候吞下了一只苍蝇般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是的，要离开了，奶奶希望我回家看看，而且……恐怕以后不会回来了，所以，想和你告个别。”

青柠听着乌鸡妹的话语，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突然失去了声音，不知该作何回应。

“奶奶年纪大了，我也该回去了，当然，或许以后还可能回来……”乌鸡妹的毒舌打了结一般，突然止声，泪水涌出眼眶，睫毛上像是沾上了早晨的莹洁露珠，在初阳的照耀下，散发出钻石光芒。

“回吧，回去也挺好的，以后有时间了再回来看看。”青柠找回声音，沙哑地回应。

“嗯，放心，有时间我肯定回来，毕竟，对这儿已经有了感情。”乌鸡妹哽咽着小声啜泣。

“安雅，再见。”青柠终究还是缓缓地笑了。

乌鸡妹走了，餐厅又招了一个新的服务员，老板依然以提成做诱饵，让员工每天至少卖出一份乌鸡汤，上不封顶，多多益善。

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店里就会出现一位新的能言善道的“乌鸡妹”。

只是对于青柠来说，却是如同换了汤料一般，再也不会有曾经的味道。

或许，终其一生，青柠都不会再遇见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够将毒舌和善心两种风格转换的如此自然、毫无违和感的人，因为在青柠的眼中，这个人，只会是安雅，也只有这一个乌鸡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