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毒在线》被锁文了。)
机关这活儿,好汉子不稀罕,懒汉子干不了;远看是座庙,近看受不了。可机关也有长处,几年干下来,保准谁也别想玩你。一份报纸一杯茶,专捉摸怎么跟人斗。
我们二科就这样。本来有办公室、管理一科就够了,可人多不好安排,就设了二科。二科没什么活儿,每月统计一次报表,再往上头报,也就一天的活儿,所以老池、老安都觉得要是让打扑克就好了。年龄上讲,他俩刚过五十,可都嚷嚷着老了,每天就盼着午休,午休就可以打牌玩儿,每天一过十一点两人就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张罗着吃饭,早吃早玩。他俩还反对大礼拜,大礼拜就没法玩,在家更闲,老婆孩子地叨叨,没意思。
小纪、杜斐和我都巴不得休三天才好,我们是玩也玩不够,睡也睡不够的那一撮。
可惜五个人的愿望谁也实现不了。
每天光坐着,没有工作,日子一久也受不了。科长老岳灵机一动,那天领了毛笔、墨汁儿来,练起了毛笔字儿,跟着老池、老安也写起来。
我也动心了,可不是练字儿,我是画画儿。有没有天赋不说,我喜欢画画,用这办法消磨时间不错。剩下小纪逐个科串,闲聊天;杜斐上学,抱着本会计学,学累了就看看闲书。
我每次去领纸,总务科的人都问我们这一阵儿干嘛,印钱哪?我告诉他们忙着哪,给抓紧点儿。要不说机关学东西呢,没两天,有人就把我们告了:浪费纸。
那天老岳从经理那儿一回来就火了,骂道:“真他娘的,也不知哪个杂种把咱练字的事儿捅了。”
老池一听忙收笔。老安说:“甭管甭管,练练,几张纸儿才他妈到哪儿?一顿饭就出来了,他们整天吃喝怎么不说说?”
“对对,真他娘。”小纪说,“谁告的?”
“谁知道哪个杂种。练!”老岳说着,铺开纸和笔,刷刷几笔,写完了吃吃的笑起来,笑得大伙莫名其妙。我凑过去一看,老岳写了个“X”。杜斐不在,几个大男人也没关系,老岳不叫我看。“去去,毛头小子别看。”
我说至于嘛,科长。
“认得?”老池问我。
我说了,他们哄然大笑。
杜斐进来了,老岳忙团了纸。
杜斐问怎么了,大伙只是笑。杜斐也笑了,问我们昨晚上看新闻没有。议论新闻,也算是机关的一项日程了。大家都以为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急忙打听。杜斐有板有眼的说精神病医院出事儿了,房子太老了,风刮倒了墙,跑出不少来,现在正在全世界抓他们呢。
见杜斐说得有板有眼——老安眼直了,他家离精神病医院最近。“真格的,小杜?”
“真格的,我这就打电话报案,咱屋就四个!”
大伙回过神儿来,边笑边骂杜斐损。
老岳说是不用管,继续练字儿,可只是气话,叫人告了,总是不好,再说领导找了,总得给领导一点儿面子吧?
老岳这人不简单,几个朋友都在市里,要不是没文凭,也早提起来了。字还是要练的,闲言碎语也得堵住。到了周末,老岳就搬回一台碎纸机,往我们科里一放,将写完了不要的碎纸就地碎掉,然后倒进厕所里用水冲掉。
不服老岳不行,近万元,原装进口,说搬就搬来了。那天老岳高兴,给贫困山区捐款时一下子拿出了五十元。老岳拿五十元,别人就不能超这个数。老池、老安是老同志,每人捐十五,剩下的捐十块。大家把钱都交给老池,老池说该给科长写篇稿子,每次捐款都这么多,得表扬表扬。
杜斐和我交换了个眼神。要说我们科倒没什么派别之分,有的也是代沟,我和小杜都年轻,观点上更接近一致。有些话也只是我俩说说,并不外传。
下午杜斐悄悄告诉我,又要提干了,这次不仅提职还提薪。杜斐的小道消息都很准,她老爸就在局里管人事。我暗自高兴,心想这次怎么着也得有我了。上次就该有我,可叫罗卫把我给顶掉了。为此经理亲自找了我,说小罗的叔叔在计委,公司有难处,这次逼不得以牺牲我,下次谁不涨也得给我涨。说真格的,我心里倒不看重这些,只是上次说有你又给抹去了,怪难堪的,尤其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臭了牌子。真臭了牌子,别人就会踩你。既然当初有经理这番话,一切都好说。如今看来算我运气,提薪提职,比上次强多了。机遇好可比什么都好。
我去找小杜,他是我朋友,原来开出租,出了车祸,一条腿残了,就在家里摆弄起字画来。
小杜有才,上学的时候字儿写的就好,尤其是毛笔字儿。对中国的文化历史他了解得更多,小时候就喜欢看古书,我那点儿关于文人字画的知识,几乎都是耳濡目染,跟他学来的。小杜自从腿不方便,就不再出门,在家里画起画儿来。至于经济上,他开了几年车,攒了一笔钱,十几万是有了,他拿出一部分炒股票,操作的也不错,需要的话他就去股市。中国股市不像西方,一秒钟一个变化,伊拉克打了发炮弹落到输油管上股市也跟糟晃动,得整天泡交易中心,在咱这儿一个月两个月股票一动不动的事儿是家常便饭。
要说小杜的字画,真是神了,画什么像什么,写什么什么有味。我好多次劝他寄给书法和绘画协会,他都不干,坚持认为还不到家。许多画,画玩了就扔了,我觉得可惜,就要了下来。小杜也不在乎,但约法三章,决不许以他的名义四处寄。
“我以我的名义,行不?”
“随便,那我不管。”
我呢,就挑了几幅好的,真按我的签名寄出两幅去。我是想如果这些画采用了,那我就退出来说明情况。另外,我也送一些给喜欢字画的朋友。我这次找小杜,是有特殊的想法,求他画幅画好送给我们经理,套套近乎,提职提薪就更有把握了。
要说送钱送什么的我做不来,挺抹不开的,可送字画就好说,一来我们经理挺喜欢这些;二来,我可以说是我画的,省了许多尴尬,即便有人知道了,我也不怕,就说经理向我要的,咱画得又不行,可经理非要没办法。
克小杜一听说完,就回道:“歇菜歇菜啊,我才不给你捣鼓这个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杜坚持不画,我也没办法儿,他这人犟着呢,还尤其烦这套。他开出租那会儿给扣了证,他从不求人家,宁肯罚款。有次他给扣了证,我非拖他去找个中间人,结果还不如不找,那交警说这一阵儿不知怎么烟瘾特大时的嘴脸,小杜一见“哇”的呕了,结果比正常办理多拿了九十元钱。
既然没戏了,我就从他不要的画稿里找,这个小杜不管,反正他到头来也都扔了,结果我选了一位小男孩光屁股爬山的画儿。我说:“就这个了。”
小杜笑了,说我还有眼力。我花钱找人裱好了,签了我的名就送给了我们经理。经理收下时很高兴,夸我有才,我心里挺美。可等涨工资的名单一下来,我才发现没有我。
靠,这不叫人涮了吗?我怒火中烧,钱不钱不说,给人耍了,这我可受不了。可杜斐把我叫住了,悄声告诉我趁早别问,说这次所以我没捞着,都是我自己找的。
杜斐说:“你送了幅画给经理是不?”
我点点头。杜斐说就怨这幅画,有人提示徐总经理说这画是骂人的,那寓意是官财都丢了才会光着腚爬楼梯。
“你说你咒徐总,徐总能不火?气得把你那画撕了。”
我懵了。
“你呀,你去送个什么礼吗?”
我傻了。要真是这样,再去找是自讨没趣。
我又恼又急又后悔,告诉杜斐那幅画是寓意徐总不断的攀登,前程无限,根本不是那意思。
杜斐笑着说道:“你也是,干嘛非画个光屁股的?找得你!”
无可奈何。等我告诉小杜后,他也臭骂我活该。
这事儿弄得我那几天很没情绪,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有点儿精神衰弱。心想舔腚舔出屎来了,窝囊人!一想这事儿,每天晚上我都翻来覆去的,弄得我父母休息也不好。
我父亲建议我打打太极拳,或者学学气功,对改善睡眠很有好处。我同意了,一来休息不好不是人遭的罪,二来没事儿干闲着也难受。我一同意,我爸就让我去宇化寺找空智大师,别人他一般不会教,但我去他一定会教我的。这我明白。空智大师是我爷爷的朋友,文革时幸亏我爷爷接济他,要不没准他活不到今天。据说空智大师当年练气功就练到功能特异的地步,也因为这个他被打成了牛鬼蛇神。
宇化寺在市郊,四周是园林,靠着公园,依山傍海,环境很美。我进了寺,一听说找空智大师,寺里的僧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其中一个说,没有预约,大师不见客的。我请求他们给报一声,大师一定会见。我撒谎说我是空智大师的亲戚。
如今寺里的和尚和早先也不同了,交际都甚广,彩电加手机,什么都有。空智大师一会儿就出来了,老远就招呼我,让我进到他房里去了。大师喝着茶,听我讲来意,他痛快地答应了,并让我自己掌握来的时间。
就练成一门气功而言,我幸运得多,空智是位深藏不漏的真正的大师,他很快就用自身的功力替我打通“大小周天”。
大师告诉说或许我体内会出现一些超自然的现象,比如说对人体的透视、对别人心灵的感应,叫我不要害怕,也不必吃惊,并且告诫我不要炫耀,否则他不会再教我什么。
可惜透视的功能在我身上一直没能出,但心灵感应却变得敏锐起来。这一发现是缘于有天早上我遇见打字员刘芳,打招呼时我忽然感觉到她正在搞婚外恋。起初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认为很荒唐,但整个上午这一念头都浮现在我的脑子里,直到那个男人的形象也变得清晰起来,跃出保安小宋的脸庞。我觉得这太荒唐了,直骂我自己。可一星期后,小刘的丈夫捉住了刘芳和小宋,把这事儿闹到单位,要和她离婚,我才在吃惊之下对空智大师的话坚信不已。
可坚信归坚信,虽说验证了这么一次,但并不总是这么灵感,许多时候我要盯一个人很久,才会逐渐进入他的内心。而我并不想捉摸谁,我练的一场气功只是对我的睡眠大有好处,至于别的,时间一久,我都忘了。而我又不是勤奋的人,睡眠状态一好,我就不去练了。
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吃饭、上班、下班。我不是耐性持久的人,对好事儿坏事儿都久不了,很快我就把没捞着提职提薪的事儿放到脑后去了。
为此徐经理反倒很佩服我,所以等单位联欢时,徐经理特意和我干了一杯。徐总说:“行,我就喜欢有气度的人,行行。”我想趁机解释那幅画的含义,可一想又没必要,既然已经彼此谅解了,又何必再费口舌呢?
事后徐总又找了我,告诉我单位准备搞三产,到时候叫我过去负负责。那些天我高兴极了,晚上不想睡,早晨起得早早的,也不困,精神头儿整天足足的,暗想这可真是塞翁失马呀,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子可真要时来运转了。
好兆头一个接一个。我寄出去参展的那幅画竟然获得三等奖。
我买了酒菜去小杜那儿通知他一声,小杜也高兴,可远不像我那样。我叫他去领奖,他不去,说那和他没关系。我叫道:“别闹了你,你画了这么些年,不就为这一天吗?”
小杜边笑边摇头,说我不懂他。过了一会儿,他说他的练笔阶段结束了,今后他要画像样的东西。说服不了他,我只好决定代他去领奖。他说这他不管,可他提醒我不许说他是作者。
“为什么?”我真奇怪他。
他说他要来个一鸣惊人。
我去领了奖,画当场就让一个日本人以500美元买走了。我觉得这价钱还可以。电视台的人也在,由于买我画的人是位日本著名的收藏家,因此摄像机一直冲着我。
仪式一结束,我又跑到小杜那儿去给他送钱,可他说什么也不要,我扔下要走时,他提出个折中的方案:一人一半。我笑纳了。
传播媒介了不得,大家都把我当成年青有为的画家看了。我们单位更是沸沸扬扬,连那些平时仰着脸走路的人,如今也老远就把视线落下来了。人性的弱点唉。
本来也想把内幕告诉大家,点明谁是真正的作者,可我喜欢被人刮目相看的感觉,尽管偶尔我也知道这不好,但我更有理由安慰自己:既然小杜嘱咐过我不许说出他来,我得遵守承诺不是吗?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困境了。无数的人都找你要画,凡是能开口的,自然关系都到了,而我没有那么多画,至于我自己,只能画一些简单的,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手送人的东西。一个月以后,我早先从小杜那儿搜集来的画稿都送人了,而我还有很多应酬要面对。徐总不仅要画还要幅大的,据说要送给新迁居的局长。还有李彦也要,她是我成名后认识的女孩,我非常爱她。
真乱套了。我只好去找小杜,想求求他。我本来以为他或许会帮忙,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他好像知道我如今多么富有“名气”,很不客气地拒绝了,连那些过去他不在意的画稿也不许我拿了。我想只有一个办法,买画,买那些没名气的人的画,然后抹去别人的签名,填上自己的名字。
可字画如今都很贵,我不得不动用我攒了许多年、准备将来结婚用的钱,事到如今我真没办法了。为了伪装,在李彦去我们家的前一天,我还买来很多油料和画具把自己的小屋布置成一间画室。而经济上我远远不是那么富有,所以很多向我要画得我不能都送,为此我得罪了不少人。我知道大家私底下说我什么“巴结领导”、“眼往上看”,最后我几乎把我们科室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就算不用空智大师用气功带给我的心灵感应术,我也很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在心里是如何骂我、蔑视我,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徐总那儿,去搞三产,趁早离开这儿。我对自己说人不可能事事如意,我只要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以及有小彦在我身边就行了。她是那么标致,那么动人,每次去接她,看她坐在银行的柜台后头的端庄仪态,我心里就有一种满足的宁静。
局长搬迁完毕,为了答谢那些为此帮的人,特意举行了一个不小的自助餐式的酒会。徐总给了我两张请柬,他说:“带上你的女朋友,别忘了啊。”
怎么会呢,小彦是我的骄傲。那真该算是一场盛大的酒会,各界的成功人士都有。小彦第一次主动地依挎着我的胳膊,我丝毫不怀疑我使她骄傲。当徐总介绍之后,我和局长握手时,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那么明灿。客人并不是都准时的,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当跳舞开始时,我和小彦坐到了一边儿去。我不会跳舞,她只好陪我。后来两个三十左右岁的小伙子朝我们走过来,其中一个是局长的儿子。打过招呼后,局长儿子想请我女朋友跳舞,我爽快的同意了。当我去看另一个年轻人时,也许是空智大师起了作用,尽管我没有明确的洞察到什么,但我却感到一种危险临近的极度的不安。后来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是不?”
“不。”
“你紧张什么呀?”
我瞠视着他。他一笑,说我真是高人,脸皮尤其厚的可以,竟然把别人的画改上自己的名字。他问我怎么不把《李尔王》的作者改成是我?他连讽加刺的讥讽我,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斜我一眼,嘲弄的说道:“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磕磕巴巴,试着说道:“您是,韦国中?”
“不错!”他变了脸,一脸严肃。
他说对我这种行为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当众宣布我剽窃了他的作品,或者我付给他一万块钱。我立刻选择付给他钱了。小彦在舞场里往我这边儿看着。一曲下来后,小彦回来了,她往这儿走时,韦国中毫无表情地盯着她。我吓坏了,怕他说出什么来,可小彦走过来时他又冲他笑了,说她舞跳得真好,之后他就到别处去了。我想这家伙够坏的,他是诚心吓我。小彦问我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理由好找,我说喝酒的关系,不好受。
我决定先走一步。为了这个,我俩竟闹得很不愉快,因为小彦认为应该告辞一下,可我丝毫没有这种想法。我心情不好,态度很呛人,她一路没和我说话。到了她家门口,我说对不起时,她什么也没说就上去了。
这事儿弄得我好些天无精打采,以至于两天没有找小彦了,当我再次给她打电话时,她态度很冷淡,她坚持认为我脾气不好,并且不尊重她,我说不过她,情急之下说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不必。”她冷冷的说这种表白有几千年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加上心情不佳,忽然变得懒惰了,我甚至试图把小彦忘掉,可我没法做到。
有天下午我决定去找她时,我看见了那位局长的儿子站在柜台那儿和她说笑。他依然和我打了招呼,之后到门外去了。我什么也没问,尽管我真的感觉到了。我对小彦说,希望她下班后我们能一起吃饭。她告诉我不用了,因为她没空,她的态度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走了。我走进对面的商店里去偷看,果然不一会儿我看见局长的儿子又走了进去。我等在那儿。小彦下班后,他们一块儿打车走了。
我欲哭无泪。那天晚上我喝了酒,结果喝多了,打电话把小彦和局长儿子臭骂了一顿。那小子很有气度,等我闭了嘴,他说,说完了?说完了我就挂了。
我为此痛苦了一阵儿,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见什么什么烦。我还有点儿迁怒于小杜,觉得他不够哥们意思,要是他肯给我几幅画,我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我还是得劝自己振作起来,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可新的麻烦很快又来了。那天我上班迟到了,一屋人见我进去都闭了嘴,佯装没事儿一般,可我感觉到他们一定在说我。我拿上壶去打水时,二处的小王问我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糟践我,说我买了画,再改成自己的名字。
我脑袋嗡的一声,怎么出去的我都不知道。没两天,徐总在三产公司成立大会上宣布任命名单,根本没有我。根据这几天徐总对我视而不见的态度,我明白会是这样,我甚至不必怀疑就能够肯定,关于那些画的传言都是局长儿子的杰作,并由徐总的口在我们单位传开的。
徐总在会上还说,我们是提拔干部、提拔部门负责人,一定要选择那些品质过硬的同志,对那些自以为聪明、心术不正的人,我们坚决不用。说这番话时,他的视线划过我的脸,像分明在指我。
那天下班之后我再也没到单位去,一个月后单位托人带话给我,如果我再不去上班,就要开除我了。我告诉他,开除吧,我不干了。
那一个月的开初几天,我父母不断地吵我,当他们看出苗头不对时又开始为我担心,后来我父亲可能打听出了什么,他们不再说我了,也不再问,而且私下里他们开始监视着我,怕我想不开,走绝路。
当时我一个月没刮胡子,也没理发,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没人再能认出我来。我想我已经死掉了一次,过去的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我需要钱,于是我到市场上去贩卖海货了。那活儿又累又苦,我穿得破破烂烂,满身腥味儿,很快肤色像个渔民了,手也变得粗壮起来,布满了给海蛤蜊皮划出的伤痕。可我就想把自己累死,就像没有任何人能认出我来才好。
我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说话。大半年后,我在市场上站住了脚,可我并无快乐可言,我觉得这更像一种惩罚。我想起在小说《牛氓》中的亚瑟,我到挺喜欢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有时我也买瓶啤酒坐到马路上喝,至于酒吧,我从来不进去,满身的鱼腥只会叫人侧目。过去的生活对我越来越遥远了。至于小彦,我曾经见过她两次,她来市场买东西,看上去她依然是那么漂亮,甚至比过去更漂亮了。我竭力不叫自己动情,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好了,可她走远后我却发现我很眷恋一些东西,很难忘掉。我希望重新画画,这念头是某一刻突然冒出来的。我想,摆脱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一个著名的画家,让他们看看,看看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我雇了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孩子给我看摊,我只负责上货,其他的时间我去学画画。
又过了大约半年,有一天小杜的姐姐突然到了我们家去了。在寒暄之后,我问到小杜,她眼一下子红了,说他坐轮椅出去写生时叫汽车撞了,去世已经有两个月了。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出来,变得那么明晰,我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充满了伤感。
她是特意来找我的,说小杜去世之前让把所有他的画都送给了我。从我家走之前,他给了一张关于那些画的清单,有些画在画廊里。
“你也别嫌弃,我弟弟的画也都不值钱。”
“别怎么说。”我说。有些东西要比钱重要的多。
我看那单子,脑袋嗡的一声,问道:“这个王新挺耳熟的怎么?”
她说是干画廊的。“怎么?你认识?”
“不。”
“那画廊就在第五街街角上。”
送走了她之后,我站在冷风里好久没动。王新就是敲诈了我一万块钱的家伙。他说韦国中是他的艺名。他留给我的名片地址、电话都是一个画廊。
现在我才明白,其实韦国中是小杜决定把自己的画投放到艺术市场后的艺名。我去买画那天王新准是看见我了,后来借着酒劲儿,灵机一动地敲了我的钱去。
我去了不远的酒馆。屋里暖融融的,我好喝了一顿,喝得哈哈大笑。后来我的四肢不好使了,地球也好像不存在了,我叫呼着、摇摆着,挥着拳头,崴着脚,像个疯子。我晃晃荡荡地出来,走了没多远,脚下一滑,一头倒在了地上。
可我头脑还清醒,我知道我再也不去动画笔了。趁着马路上积雪的反光,我看见两位巡警正小心翼翼的朝我摸过来,悄悄地举起了警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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