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

    每个女人只有妥善处理好自己和母亲的关系，才能真正拥抱这个世界。

    快过年了，一大早，我和妹妹就碰头一起去接母亲回家过年。母亲脑梗已经一年半了，虽说没影响到运动神经，可负责记忆的神经元严重受损，只有一部分记忆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和调研，我和妹妹先是请了住家保姆在家照顾，可只要我们去上班，她就把保姆赶走，一个人执拗地出去浪浪浪。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健康的时候每天至少有3-4个小时雷打不动的室外活动，以至于膝盖严重受损都在所不惜。我们和母亲的斗智斗勇均以母亲“不变应万变”的绝招而宣告失败。她的绝招就是“三不”，不反驳不解释不听从，颇有“他狂由他狂，明月照大江。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的风范。我妹居住的是个超大社区，1000多户人家，每次我妹满小区找妈找到崩溃，可人家老太太硬是不承认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是说我还要去转转，呼吸新鲜空气。这样的状况直到母亲又赶走了一个保姆，自己又蹒跚着蹭着出门，在小区僻静处摔倒骨折,而且这个地方又是监控 盲区，直到过了快一个小时才被人发现。这个突发事件对我们仨的冲击非常大，母亲也在疼痛和恐惧的双重刺激下不再倔强地认为自己啥都行了。对母亲的妥善关照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充分认识到以前对母亲的心疼和纵容多少有着传统认知的影响，认为母亲只有在自己家里才是最好的，两个女儿，最终却把母亲送到了养老院，思想上非常接受不了。可现在，我们都还没实现财富自由，可以把工作辞了回家专心照顾她，母亲的性格又不是那种柔和、顺从型，以前她就主意大，自己认定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她的记忆和认知退行到了青年时代，身体却一天天衰老虚弱，任何让她小心注意的提醒在她听来都是对她能力的挑战和诋毁。她就像一个青春期少女一样，叛逆着我们姐妹俩，典型的“身体和灵魂不匹配”。如果一味去征求一个心理年龄正当大学时代的母亲的意见，她一定是祖国山河任我飞，哪儿哪儿我都行。这是真的负责任呢还是在推脱？

    我们姐妹俩迅速在“我们认为”和“母亲认为”以及“科学认为”这三者间达成了共识，决定选择科学的方案来照顾好母亲。我们广撒英雄帖，发动朋友圈，很快就选好了一处有山有树有院子的养老院。接下来就是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了。所幸只有短暂记忆的母亲当时因为自己腿骨折正痛得很，她的生理疼痛不由她不相信自己居然摔了。在医院治疗期间，一天天好转的身体让母亲对医护特别信任。终于，在即将出院之际，我们联合她的主管医生，开始利用权威的影响力，对母亲进行了润物无声的“思想渗透”。再合纵连横我们的三姨，母亲唯一还记得的姐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获得三姨的理解和支持，对母亲进行了“亲情渗透”。终于，母亲同意去那个有山有树有院子的地方开启她的康复生活了。

    在这个新的院子里，母亲融入得很快，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大学毕业在这里“劳动锻炼”，还把房间叫做宿舍。她的思维是跳跃的、不连贯的，一会儿在过去，一会儿又在现在。我和妹妹几乎很少一起去，都是分开去，为了更好的了解这里的管理，也是为了让母亲能更频繁地感受到女儿的气息。记得第一次把母亲送过去，我俩离开时，一向活泼话多的妹妹和同样话痨的我一路都没说话，不舍和自责弥漫了整个归途。

    所幸，这个院子给了母亲足够的腾挪空间，她春天可以去看花、夏天可以去乘凉、秋天可以去闻桂花、冬天还可以赏梅花。她的身体明显一天天地健壮起来，入院时黑瘦的老太太，逐渐白白嫩嫩起来了，有一次我去看她，在走廊里碰到一个护士，笑着和我打招呼：“来看院花了？”我才知道，母亲有了一个新代号“院花”。我和妹妹看着逐渐丰润的母亲，很是为当初我俩快速明智的决定庆幸。身体舒服健康了，母亲的精神生活也开始丰富起来，我们强化着她的记忆，惊喜于母亲又解锁了新的记忆点，买益智玩具让她锻炼手脑协同，带来小学生数学作业让她做算术题。我们陪着她又度过一个童年。

    这一年，我们和母亲的关系也不知不觉发生着改变，从斗智斗勇变成了相怜相惜。如果说以前，我们对她的远离和不由自主的反抗是我们独立自信的宣言，而今，我们对她从血缘责任上的不离不弃变成了如今真正的血脉相依，更让我们对人世间、对生命意义、对亲密关系都有了更深的体悟。

      “回家过年了！”母亲在车上像小孩子一样笑着。满脸皱纹舒展如花，满头白发盈盈如雪，好一个美丽的老太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