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说她是幸福的。
她坐在藤椅上,老旧的屋子里,一缕缕尘埃轻轻的飞舞,又静静的潜伏在她纤长的睫毛上。
寺庙里的老榕树纹丝不动,没有海风,没有活泼的鸟儿在树叶间跳动,只有参差的光影。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阿莲默然的看着。
瞬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真的,阿芳并没有旁人看来的那么不幸。
生活果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阿莲望着她恬静的脸,竟然再也没了埋怨上帝不公平的欲望。
阿芳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不同于海边小镇的任何一个女子。
哪怕是她的母亲,看着她也觉得诧异。
小镇上的人大多皮肤黝黑,若是在阳光下微笑,牙齿会白得耀眼。
阿芳是不一样的。
她轮廓分明,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还身材高挑。
临近赤道的日光和咸咸的海风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像婉约的江南女子,又有典雅的欧美风情。
和她一起长大的阿莲每次跟着阿嬷去教堂祷告的时候,都会默默的埋怨上帝是不公平的。
阿莲是典型的热带女子,棕褐色的皮肤,亮白的牙齿,厚厚的嘴唇,矮小的个子。
她嫉妒阿芳,却不敢乱来。
她只是在和阿嬷一起祷告的时候,假装虔诚的埋怨上帝的不公平。
哪怕她认识的汉字并没有几个,相对保守的家庭礼教,却让她格外的知书达理。
让她只敢假装虔诚的去埋怨。
要说阿芳的故事,就必须提一提阿莲。
阿莲冷眼旁观着阿芳的生活,也热情澎湃的怜悯着阿芳的不幸。
阿莲家那个傻弟弟都知道阿莲是在幸灾乐祸。
阿芳的母亲是一个棕褐色皮肤的女人,不过皮肤特别有光泽,并且十分的性感。
至于阿芳的亲生父亲,没人知道,也从没人提起。
仿佛,她是横空出世的孩子。
又仿佛,她的母亲出现在小镇人眼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她。
但是阿芳也是有父亲的。
一个酗酒的邋遢的糟老头子。
虽然他笑起来的时候沟壑纵横的脸上会稍微的显现出青年时帅气过的余光,但阿莲的母亲永远都是不客气的讲"隔壁家的那个糟老头子"。
那个语气,就仿佛在鄙夷偶尔从下水道窜出来的老鼠。
因此,阿莲每次看到阿芳的父亲也是一脸的不屑。
当然,如果阿芳的父亲凶神恶煞的盯着阿莲,阿莲也会装作一脸敬畏的模样去敷衍他一番。
每每这个时候,阿莲都会觉得自己像南丁格尔一样善良,像妈祖一样伟大。
阿芳的父亲喜欢阿芳,他每次盯着阿芳,都像一只发情的狗,两眼发直,心跳加速,蓄势待发。
阿芳厌恶那样的眼神,却也无可奈何。
阿莲每次看到阿芳的父亲盯着阿芳都会躲在一旁窃笑。
可是,她那么善良,从来都没笑出声,只是静静的,悄悄的,无声的,躲在角落里笑。
然后感叹一番,其实上帝并没有那么的不公平。
阿芳的母亲死的时候,阿莲也是那样躲在一旁偷笑。
不过,当她看到阿芳那么镇定的处理着丧事的时候,她忍不住的一直在阿芳身旁劝导。
她说:你要太难过,阿芳,你妈妈死了,你正好可以远走高飞。
她又说:阿芳,你妈妈死了,你就可以远离那个糟老头子了,真好呢!
她还说:阿芳,你妈妈死了,你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呢,祝贺你!
她不停的说,不停的重复,"阿芳,你妈妈死了!"
天知道她有多善良。
阿芳并不在意这些,她果然如阿莲所说远走高飞了。
从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阿莲都没有见过阿芳。
有多长呢?
长到阿莲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赘肉的妇女。
当阿芳再一次出现在阿莲眼前的时候,阿莲又开始埋怨上帝是不公平的了。
为什么岁月对待阿芳总是那么的柔情。
阿芳依旧高挑美丽。
然而,你倘若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眼睛更加深邃并且没了往日的明快,多了几缕淡淡的空寂。
自以为善于观察的阿莲却没能发现。
她只是默默的埋怨着上帝的不公平。
阿芳回来之后,没有询问她那个糟老头的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更没有询问小镇的人过得是否还好。
她只是静静的回来了,然后独自去了山边那个冷清的寺庙。
没人知道她的过往,阿莲也不知道。
但她固执的认为,阿芳是不幸的,并且在茶余饭后大肆宣传着阿芳的不幸。
比如被几个男人抛弃过,比如进过监狱,比如差点被人杀死等等等等。
阿芳有时候也能听到这些传言。
也只是一笑而过。
阿芳说她遇到一个男人,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男人。
那个人打算娶她的时候,她却走了。
阿芳说她爱上一个男人,一个她很爱很爱的男人。
而当她爱到发疯的时候,她却静静的转身离去了。
阿芳说其实过程比结果重要。
当然,没人知道她说过什么,也没人能清楚她的过往。
她只是自言自语。
人们关心的只是了无生趣的日子中那些一惊一乍的传言。
哪怕是那么嫉妒她的阿莲对她也少了很多关心。
永远是以一种看笑话的心态去关注。
阿芳孤独的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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