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科

故事便是故事，听听就好。每一座坟墓里都埋藏着诸多故事。

去年夏天路过一座半新坟，从读高中后就很少见他，没想到今年能看到他的墓。突然想起很久前听过的有关于他的故事，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坐在床边，听妈妈讲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好久之前记不住了，记忆也是选择性地丢失一些，可阿科的故事我却一直记得如此清楚。希望他在天堂知道我写他的故事不会怪我。

忘了他死了有多久了，偶尔人们在谈笑间依旧会提到他，特别是关于那段在大沟头数梨子的故事。没去他那风风光光的葬礼，很遗憾！有天打电话妈妈告诉我阿科死了，于是他以前的那些一幕幕在我眼前，有可笑的，有恐怖的，有感人的......

他年轻时，这个世界还没有我，所以有的故事是听说。阿科是一个结巴，话说在以前分土地的时候由于某些原因遭到不公平对待，接着10多岁的女儿因为在山上吃了一种野生的泡儿，中毒死了，家中还有一子。他，整天，喝了太多酒，从此以后，别人就把他当疯疯癫癫的结巴了。家人想管也总是管不了，他总是惹了太多事儿，家人就都外出打工了，这样他就自由了。

以前在村子里，如果老远就听到有人大声唱歌，或骂人，或边唱边跳，或搬石头拦马路，或在马路上踢着石头左右乱跑，抑或在某家人户讨个饭饭吃啥的，那就是阿科了。不只一次看见他酒后“发疯”，想唱就唱，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即使偶尔或经常被打得浑身的伤，只是他唱起来没那么结巴，还有点儿好听，虽然有时候听不太懂，偶尔妈妈会充当一下翻译，大概就是些得罪他的人干的啥不地道的事儿吧。

我读小学时，他有一段时间在收废品卖了买酒喝，那时候大公还在，每次总是不敢卖多的给他，怕误事，经常赊各种东西，经常看到他喝点小酒用着他独特的话语很开心地摆龙门阵，遇着谁都能聊聊，真是个外向的人儿，也不管别人怕不怕他或厌不厌恶他。有次放学恰好在半路遇到了，那时候看到或听到是他我都是快跑，从小就怕大人口中的“疯子”，可偏偏那次和弟弟一起，又是爬坡，追上我们是无疑的，吓坏我了，怕他打人，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弟弟。就在我怕得不得了时，他追上了，我都呆住了。阿科居然认识我们还给我们小零食，我记不得他说了啥了，反正觉得很奇怪。后来回家问妈妈，原来我们是远亲，再加上他回家要从我家旁边过，所以认识我们很正常，妈妈还教我们叫他舅公。

后来上了初中，关于他总是会有新闻。有次他的妹妹家办喜事，他的家人也回来了，还有个儿媳妇，挺幸福的一家，不过好像不太关喝酒的那个他啥事儿，无疑他又偷偷喝酒了。即使他家人控制了他，让他吃药慢慢戒，有段时间听说他真的改变了不少，看起来真的快幸福了，可他总是控制不了心脾里的酒虫拼命催他去喝的冲动，终于在那天办喜事的晚上喝了不少，喝了后当然又是大闹了一次，可这次不同的是收拾他的不是别人了，而是他儿子。听说他儿子打了他还说了句：“真是丢老子的脸！”我听到这话都惊呆了。所以怕丢脸的家人又出去打工了。

有次放假在家，天气很好，阿科那天心情也不错，我还记得他叫妈妈的声音，当然在孩子看来有些古怪和好笑的，只是不能大胆地笑出来，毕竟是长辈，“二（呃的音）老表（宝的音）嫂，二老表嫂（跟着他儿子这样叫的），你家今天煮得有多的饭没，今天我还没吃饭呢....."总是那么笑兮兮的。当然刚吃过饭，妈妈就去把炖半锅肉热暖，还有点菜热好，而我当然得倒茶给他啦，那时候炉子上炕了些花椒，他居然，抓了一把，丢在热茶里，我和弟弟当时就懵了，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他说这样好喝并像表演魔术一样真的喝了，还嚼了嚼花椒，笑嘻嘻地说“好吃。”看着很享受的样子，我问了“真的吗？”“真的，真的！”当然我们是不信的，至今都没尝过！妈妈把饭菜弄好了摆上桌子，我和弟弟就一直看着他吃，因为在那时我们看来真是太神奇了，他边吃边赞美妈妈贤惠。慢慢地吃了好久忘了，不过记得结果，他吃完了我们的所有饭菜，那半锅肉我们家四个人至少一天才能吃完吧，可能他真的饿了。（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有个更厉害的“吃货”，当时他吃光半电饭煲的饭，半筲箕的冷饭，和很多菜，我那次也是惊呆了，后来外婆才解释道“那孩子从小爸妈去世得早，跟着哥哥嫂嫂住，经常吃不饱饭，不能在桌子上吃饭，经常吃冷饭馊饭，菜几乎不能吃到好的，并且天天脏活累活都是他干。所以有时有人家要请他干活，他就要使劲吃，哪怕一直打嗝也还要吃吃吃，他还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经常憨厚地笑，我喜欢他的笑。庆幸的是后来在村委的帮助下他去了敬老院，后来他终于长胖了，白净了，更爱笑了。后来在敬老院见到他，变调皮了，只是话还是不多。）

还有一晚，爸爸不在家，那时候的他更加不受欢迎了，小偷小摸，还在哥哥婚礼上闹过，经常喝酒总是更容易得罪人了。他还在大沟里的时候就听见他大声唱着来了，所以妈妈说赶快把灯关了，别说话，等他走了再睡。结果那晚我们在门背后吓惨了，他肯定又喝酒了。走到婶婶家时叫没人应他，就来我家，一直在那儿叫我们开门，还说了一大串话，大概意思是：他看到我家刚还开着灯的，不想让他进去耍还故意装睡了，好了不起呀，还这样。还打了我家门。在房间里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破门而入。后来叫了好一会儿就走了，就听到他去喊伯伯。

同一个队的一户人家本来就穷的叮当响，还有好几个孩子，更糟的是有天瓦房被烧咯。所以有人来募捐，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来说，可能谁都会觉得有些好笑吧，一个喝酒会发疯，还结巴的“疯子”来帮人募捐。不过这次我佩服他，像个爷们儿！

再后来高中了，每周回家一次，就很少见到阿科了。可后来有天爸爸来接我回去的路上，先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然后阿科又成功地吓了我一跳，天哪，他是怎么了？！佝偻着背，依旧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背上用一根直径约2cm的木棍挑着一个破口袋，在马路中间走着，是和我们同向，回家的方向。显然他成了路障，司机们怕撞到他会减速，路过他时明显听到各种骂声，有他那熟悉的骂声，更多的是别人骂他的，“不要命啦！”等各种难听话。我问爸爸舅公怎么会这样没人管他了吗？！爸爸说“谁管呢？家人出去打工了，经常偷东西遭打骂，到街上捡东西卖，有点钱就买酒，一喝酒又是那样，公安局抓他几次，可又不能关他吧，就只好不管了，抓都懒得抓他了......”一路上就一直聊着他，对哦，大公生病了，他也没地方赊用的咯，也没有蹭饭吃的地儿了，更没有个温暖的家让他留恋和依靠了，除了忠实的酒，他还剩啥呢？我也不知道。

后来读大学了，离开了家乡，一年回家几次，不过每个周都会给家里打几次电话。突然有天，妈妈说要去参加葬礼，我问谁的呀？没错，就是阿科的，听说十分的风光，特别多人，他儿子回来了，他有孙子了，儿子当了个小官，自然，葬礼是十分热闹的，不知道是不是庆祝终于结束了。

葬礼后我问怎么回事，没错，阿科又吓我一跳。不过，这次，我心疼他。

他老婆儿子带着儿媳和孙子回来时，我以为他享福的日子到了。一开始家人考虑到健康问题让他戒酒，戒了好久都以失败告终。他们懒得管他后，任由他去疯，还了他自由。原来，后来实在没法的儿子，用狗链将他拴在门口的大树上，那棵大树现在还很旺盛，长在庭院里。有一天晚上，家人都睡熟了，他用石头砸坏了铁链，逃走了，偷了对面山上一家人的牛，偷走到一个叫胡州的地方就被抓住了，捉回去后又被暴打了一顿。他儿子又骂道：“你丢老子的脸！”这次为防止他逃跑，儿子为他设计了一间特别的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小窗户，依旧用铁链拴住，每天吃喝拉撒都在那间传说中的小房子里，黑漆漆的，臭烘烘的。当然，不知过了多久，他死在那里。儿子是村干部，所以葬礼非常热闹。

今年去过他家，我不知道那间小黑屋是在哪儿，是什么样，都是听说罢了，谁晓得会是怎样的呢？

对了，关于那个数梨子的故事是这样的，阿科年轻那会儿从亲戚家背了一架兜的梨子，天黑了，到大沟头一直呆到鸡鸣，后来他说那晚他一直在大沟头数梨子，一直数都数不清，就数了一晚。所以，每次天黑回家路过这个故事都会在心里想起，不得不叫妈妈或者弟弟来接我，对呀，我就是那么胆小，特别是有时候村子安静得可怕，今年吧，又一次体会到了恐惧。

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