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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相处,真诚以待却撑不起一声“再见”

半年相处,真诚以待却撑不起一声“再见”

作者: 堰风 | 来源:发表于2024-04-13 21:49 被阅读0次

    人生中有一种思念是因为遗憾,遗憾有多深,思念就有多久远。我相信世上的许多刻骨铭心都是伴随着遗憾的。

    我认识陈林江大约在96年的初秋,气候刚开始转凉。

    陈林江是嵊县人,据说在绍兴某酒店做厨师,当时可能寄宿在他舅舅租住的房子里。

    而他舅舅租住的房子恰巧与我们的宿舍是同一幢楼,每天我们在路上碰面,一来二往,也就熟识了。

    陈林江最有特色的是天生一双莫少聪似的大眼睛,那是他的招牌,就算把全身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能轻而易举认出来。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大太圆了。晓兰戏称为“牛睾丸”,我常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陈林江外向,能说会道,虽然只比我大三岁,但看上去成熟老到。

    舍友们也说他是个老江湖,似乎对他有些儿鄙视。

    那时的我心智尚不成熟,自然不会想得那么多。

    当然,他若像我一样沉默寡言我们也不可能认识,也就没了后来的事了。

    那天他来我们宿舍串房,与某个舍友攀谈。

    他穿一件干净的衬衫,外面套一件深色的马夹,下面是当时比较流行的太子裤。

    闲聊中,他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当时我睡下铺,床头放着满满一排书,而我正与世隔绝的徜徉在书海中。

    他主动坐到我床边,问我是哪里人?

    我告诉他我是哪里人。

    他有点惊讶地说原来你是本地人啊!

    在绍兴我可从来不把自己视为本地人。

    我是诸暨人,虽然诸暨归绍兴代管,但绍兴和诸暨无论说话的语气、人的性格,两者都大相庭径。诸暨人很硬,性子硬,说话的腔调硬,个性直爽,为人豪气,大男子主义比较严重,外人都把诸暨人称为“南方的北方人”,其实准确地说,诸暨人很像山东人。但绍兴人不是这样的,他们与诸暨人正好反了一面,十分符合江南水乡滋养下的产物,所以大多诸暨人都不认为自己是绍兴人。

    我知道对方之所以这么说可能还有另一层意义。

    因为他是嵊县人,嵊县也属于绍兴,如果诸暨人属于本地人,那么嵊县人自然也归为本地人了。

    人在外地,都希望自己与“本地”沾上点关系,无可厚非。

    我“哦”了一下。

    他便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并随手拾起一本书翻起来,那是一本席慕容的诗集:原来你喜欢诗歌啊!

    我随口“嗯”了一下。

    他却一本正经地念起来:

    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常常在最没能料到的时刻里出现。

    ……

    他又拿了本外国短篇小说集开始翻起来——

    正巧翻到了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

    他似乎很会迎合人,于是便滔滔和我讲起有关文学和小说的东西。

    又问我读过鲁迅吗?

    我有点脸红,因为除了小学中学的几篇课文,一概没接触过鲁迅的篇章。

    一个自称喜欢写作的人身在鲁迅的故乡却没读过鲁迅,确是感到羞愧。

    接着他跟我讲阿Q,祥林嫂,夏瑜、九斤老太、孔乙记等等。

    当然,我虽没读过原著,但这些人物我还是知道的。

    紧接着他又将视线转向一本《古文观止》。

    见我爱好古文,便煞有介事的跟我讲起了孔孟。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抬起头看看他,他眉飞色舞谈文学的样子深深烙在我脑海中。

    两只幽深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睫毛又黑又长,一眨一眨的像扇动羽翅的蝴蝶。

    那印象太深刻了。

    他走的时候很晚了,并取出纸笔抄给我他的所有信息,比如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地址,暂住地。

    他提给我,示意我藏好,并同样问了我的所有信息。

    我是个老实人,何况在等价交换的过程中,我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他把我的信息藏进口袋,我把他的信息夹在一本书里,就像把一片枫叶夹进书里一样。

    能在举目无亲的地方认识一个相谈甚欢的人,我想大多数人是欣慰的。

    年少的我曾想:书上说的知音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

    在这里,身边都是同事,又是同行,每天做着枯燥琐碎的事,一起上下班,每天说着同样的话,我早已乏味。

    陈林江颠覆了我机械式的刻板人生,我原本静默封闭的世界突然闯开心扉,少年的朝气蓬勃在那一刻真正得到了印证。

    我清晰的认为我读书的欲望比之前更强烈了,阅读比之前更仔细了,写日记比之前更勤快了。

    认识陈林江的日子里,我的世界每天都是新的,即使外面阴雨连绵,我的内心也是充满阳光。

    他说话的声音,举手投足,每一个眼神,时常在我眼前跃动。

    而我的所作所为也往往潜意识中向他看齐,似乎成了我人生的一个坐标。

    陈林江有时候会来厂里看我。

    第一次工友们都说他是我哥哥,因为我们都有一双像法海手里的金钵一样深邃的大眼睛。当然,我的眼睛大不过他。

    我摇头不是。

    他只是笑笑,也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倒希望他能说是。

    我对他是没什么戒备的,可能那时候单纯吧。现在想起,总觉得就像一场梦游一样。

    一切似乎照着命运安排的即定轨道,而不是通过理性的抉择。

    有一段时间,陈林江来我们宿舍非常勤快,除了来看我,还跟宿舍的其他成员搭讪攀谈。

    但是大家不知为何都对他爱理不理的,所以他对我是特别上心。

    每次来便坐在我床上看书,安安静静。

    他低头看书的样子很好看,他总是白衬衫配马夹,手里捧着本古文,仿佛来自民国时期的哪位富家公子。

    他和我一起讨论书籍,跟我讲解某篇小说,主人公做什么想什么。

    他总是随手拿起一本书便能说得头头是道,让人觉得很有学问的样子。

    那时我是多么佩服他。

    他每次来厂里看我我都会很开心,也有几分骄傲。

    也许是虚荣心作遂吧。

    人在外面,我们都希望形单影只的身边能有几个好的朋友作为陪衬,提升个人身价和威望。

    那段时期,只要三日不见他,我便会想他。而每次想他时,他便会出现在我眼前。

    我们似乎变得更亲近了。

    他还带我去他舅舅家做客。

    他舅舅家就在我们宿舍的楼上。

    那次真是不巧,舅舅和他老婆吵架了,舅舅站在客厅中央骂骂咧咧,还把一些蔬菜扔到门外。

    我都不敢进去。

    陈林江却拉着我进去,并说:没事的没事的,别害怕。

    随后陈林江冲进去抓住舅舅的手,说:舅舅你干嘛?你不能这样对舅妈。

    舅舅生气的回怼你舅妈如何如何的,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陈林江始终抓着舅舅的手,怕舅舅失去理智冲进卧室去对舅妈动手。

    直到舅舅气渐渐消去,陈林江才松手。

    舅舅冷静下来,忽然看见我,问这个小朋友哪里来?

    陈林江说是对面厂里的,新认识的。

    舅舅告诫他说,做个朋友可以,不要欺侮人家。

    陈林江说,我怎么会欺侮人家呢,他才多大。

    舅甥俩说得是嵊县话,但我听着完全没障碍,跟我们诸暨话差不多。

    舅舅也没再说啥,招呼我坐下。

    由于那天气氛不大对劲,我们坐了没多久便出来了。

    我对陈林江的认识似乎更进一步了。

    可是物极必反,朋友的相处也冥冥中遵循着这个自然规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林江突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我们宿舍,好像失踪了一样,一点症兆都没有。

    某天晓兰问我:陈林江是不是很久没去你那儿了?

    我说是的,问她:你怎么知道?

    晓兰笑笑:你不觉得我们车间里少了个人吗?

    我从头到尾看了一圈,没觉得少了谁。

    晓兰告诉我,陈林江跟她宿舍的一个江西女孩搭上了,大概有些日子了。

    前几天,那个女孩突然失踪。厂长跑到她们宿舍了解情况,毕竟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行踪是非常困难的。

    由于无法得知行踪,超过三天的就要被视为失联了,这也是颇为严重的。

    毕竟人家还是个18岁的小姑娘。

    晓兰突然想起陈林江来她们宿舍,有事没事总喜欢跟那女孩搭讪。

    那女孩很有可能被他带出去了。

    我有些吃惊,陈林江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很快,这件事厂里闹得沸沸扬扬。

    然而这事看似与我毫不搭界,说起来却跟我紧密相连。

    大家都问这个陈林江是何许人也?

    有人说他是某某的朋友,之前经常来厂里的,长着一对“牛卵丸”。

    生平我第一次感受到被牵连的滋味。

    事情果然如晓兰猜测的,陈林江带着所谓女友去了嵊县老家,玩了一个礼拜才返回绍兴。

    陈林江回来后很久没来我宿舍,尽管我很想了解他的情况,但我是找不到他的。

    终于有一天他出现在我眼前。

    那天我仍然坐在床上看书,他还是坐在我床边,但不再翻看我的书,而是有点焦急的对我说:你出来一趟好吗?

    我只得起床,跟着他去了外面。

    他说他今晚要去外面玩,问我想不想一起去。

    我摇头,我说我不去了。

    他说,行,那你可不可以借我100元钱,发了工资我就还上。

    那个时候我工资不过四五百,但100元钱也不多,我不用去银行,随手就可以拿出来。

    我二话不说给了他。

    他来时匆匆,去也匆匆,拿了钱后很快就走了。

    之后陈林江又失踪了。

    又大约过去了半个月左右,某日半夜两点时分,我被窗外的敲门声惊醒,原来是陈林江。

    他说他刚从市区回来,舅舅那里不好去了,要在我这里搭一晚。

    我犹豫片刻,只得起床去开门。

    他已经冻得半僵,迅速脱掉衣服钻入我的被窝。并让我睡点进去,我虽然也怕里面冷,也只得将被我捂热的被窝腾出来让给这个不速之客。

    这样挤了一晚上,天亮我就起床上班去了,他一个人仍在呼呼大睡。

    那天早上我一到厂里,晓兰对我说,昨晚你有没有跟着陈林江出门,我说没有。

    她说,幸好没有,陈林江带着女友去舞厅,结果与一群流氓吵架斗殴,差点命都丢了。

    我一个抖瑟,吓了一紧。

    晓兰继续说:小官人,以后少跟这样的人来往。

    我是想过摆脱他,可我不会拒绝。况且脑海中当初那个谈笑风生的民国公子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

    我觉得陈林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初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完全是正面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人品。

    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也总归给过我阳光和自信,我怎忍抹黑于他。

    又大概过去半月有余的某天晚上,陈林江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是去往女宿的路上,我们碰见了。

    我向他点头示意,我希望他能约我去宿舍,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滔滔不绝,谈文学,谈人生。

    我甚至想,这一次我绝不会像初次见面一样只听不说,我会主动打破沉默,向你畅谈人生和理想。

    可是他看了看我,一句话也不说。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陈林江了。

    于是,我们终究擦肩而过。

    我回头,那背影一直往前走。

    从此我们没有再见面。

    多年后,我写小说《青春路过江南》,陈林江成了阿哲的原型。

    于是,时隔数年,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又开始了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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