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

谨以此文献给海燕同学，你是我的眼睛之光，献给所有曾经遭受欺凌和羞辱的孩子。

当你看到有人欺负弱小，你会挺身而出还是为了合群参与其中呢？

我读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同学，叫海燕。海燕生的一副男人外貌，四肢粗大，比同龄女生高很多，皮肤黝黑，面部还长着可怖的汗毛，就像一只发了霉的桃子。

孩童时代总是愉快的，大多数人的童年在和玩伴打弹珠，跳皮筋的欢声笑语中度过。

可海燕的童年不一样，她在课上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讲，为此老师大动肝火，时间长了，连老师也放弃了，笃定她不可能学的进去。男孩子们经常欺负她，下课了，他们会扯她的头发，把她的铅笔盒扔在地上，放学后他们会像地痞流氓一样拦住她不让她回家，海燕总是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老师们也总是对男孩们的恶劣行径睁只眼闭只眼，不体罚他们，顶多骂几句。除了暴力，海燕还要忍受班里同学们的孤立，男生们是不和她玩耍的，好在有几个好心的女孩子，下课后会跟她说说话，还会不许别人欺负她。

我在学校里向来都是谨言慎行的，说白了就是胆小怕事，我怕说错话得罪谁，怕被人孤立。有次男生们像往常一样欺负海燕，他们明明才十岁左右，却不知从哪里学了好多粗鄙不堪的下流话，有个领头的还掏出了铅笔刀，想割海燕的辫子。

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请不要这样做，我们都是一个村的。”

“你居然帮她说话？你和她是不是有一腿啊娘娘腔？”领头的人咬牙切齿冲我说。

“我没有，我觉得我们是同班同学应该要互相帮助，不可以欺负人。”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

“什么！你居然把她当作你的同学？她数学才考17分的人，这么个蠢货次品，你居然还帮她说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围观的同学冲着我哈哈大笑，随声附和。

“她不是我的同学，海燕，你就是个垃圾笨鬼！”我居然不加思考地说出了让我羞愧至今的话。可我怕他们的闲言碎语，我怕被孤立，我没有办法啊，所以我立刻加入了敌人的阵营。

他们拉扯海燕的头发，我在一旁把她的书包摔在地上，她的书包补过很多次，上面还绣着一只米老鼠，海燕最宝贝的也是这个书包，因为这是她的妈妈送给她的。

海燕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不敢置信前几秒还见义勇为的男生，这一秒却成了伤害她的帮凶。

有个男孩对我说她这么蠢，不值得可怜，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我当时在想，为什么大家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人就该分为三六九等，傻的蠢的弱的就活该被欺负？

那一次班主任破天荒地把我们几个男生全部打了一顿，我们被罚跪在办公室里面壁思过。其他人都愤愤不平，总觉得老师不该管海燕的事，又怕叫家长，一脸不高兴和恐惧，只有我松了一口气，我心里的羞愧和内疚稍稍轻了一点。从那以后海燕就很少说话了，半年后转学离开了我们学校。

再次见到海燕是十几年后，那天我在村里的戏台前碰到了她，虽然十几年没见，但是她的脸好像没怎么变，依旧黝黑，长着粗粗的汗毛，只是比小时候壮实了许多。我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认出我来，我很想跟她道歉，却又拉不下脸来，最后落荒而逃。

我从前做翻译的时候，有套题目要求把“强不欺弱，富不欺贫”翻译成英文，我还记得当时我译成了“The strong and the rich should not bully the weak and the poor.”我看到自己翻译的这句话，感觉心里有一条名为羞耻和内疚的小虫，把我的灵魂骚扰地不得安宁。

十几年前到现在，我真的做到了这句话吗？

我相信正义是需要声张的，别人遭到欺凌时，如果我们冷漠旁观，下次我们被欺辱的时候，就可能也没有人为我们站出来。

当我们开始试着做一个好人的时候，就是真正开始正视自己曾经的恶与丑陋的时候。如果你是当初的那个我，你会怎么做？

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