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保佑

阿离昨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崩溃。

崩溃开始于单曲循环的第22遍《上帝保佑》，流畅的吉他和窦唯的低吟浅唱让阿离目眩神迷。一缕橘光从阿离心头掠过，所过之处明亮温暖又略带酸楚，她忽而感知到了音乐中的慈悲与怜悯，继而黯然垂下泪来。

眼皮很重，睡意很浓，阿离打了个哈欠，便径直入了梦。

半梦半醒间听见喧嚣的球场上的声音。

好吵。

挣扎良久，声音愈发清晰，挥之不去。睁开眼，男友在玩实况足球。

“能戴上耳机吗？”

阿离吼。男友开始翻找耳机。喧闹的声音消失。

接着睡。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按手柄的声音。

阿离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阿离无奈，按下播放器的PLAY键，噪音暂时消失，思绪却又不知被音乐带到了哪里去。刚获得的PEACE又乱了，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摘掉耳机。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能不玩了吗？！”

阿离吼。男友无动于衷。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阿离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它一下比一下重地撞击着阿离的胸口，企图冲破躯体的束缚。

一下。

两下。

三下。

三秒后，阿离放声大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肠子啊肚子啊恨不得都要咯出来。她用力地踹着被子，枕边的台灯、发卡、书全部摔到地上。

“发什么神经。”

男友嘟囔了一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单纯觉得阿离是在无理取闹。球赛似乎到了赛点，男友手中的按钮响得愈发地欢。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一下我发生了什么？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哭你都无动于衷？为什么你像个人工智能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玩了一晚上游戏？你到底还要玩多久？

心中无数个疑问在脑袋里盘旋、回荡，得不到解答。它们彼此碰撞、中和，继而发生了质变。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一定是成心的。他爱我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的。他一直都在骗我，我恨他、我恨他，我要杀了他亲手杀了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杀杀杀杀！

情绪陷入了魔鬼的漩涡，愤怒、郁结、委屈，扭曲变形纠缠不清，房间彻底被“啪嗒啪嗒”的声音统治，密闭的空间让阿离感到再多呆一秒都会气绝身亡。

阿离立即起身狂奔进厕所，反锁上门，坐在马桶上。

呼，终于有了片刻宁静。

阿离的身体还在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蚊子肆意吸着她腿上的血也毫无知觉。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要再回到房间，并害怕再次听见恐怖的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她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爱房间里的那个男人，或者更坦率一点，她根本不爱任何人。所谓的爱情不是应该即使“不能拥有共同的温柔”，也会“心中默默祈祷上帝保佑”吗？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去死，却不能忍受他发出的一点噪音？人类的爱情还真是自相矛盾而又不堪一击。当年的面红耳赤与海誓山盟此刻都难以化解她内心的恨意，这恨意是她始料未及的，从小受到的传统教育让她一直坚信自己是光明的使者、正义的化身，而就在刚刚肾上腺素上升到顶点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无数邪念又是真实存在的，她感到恐慌。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心底压抑了这么多阴暗的东西，它们悄无声息越堆越多，以至于某天居然因为男友游戏手柄发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噪音而终于爆发。

或许我本质上是厌恶人类的。或许我将孤独一生。

阿离这么想着，并感觉到心中那缕橘色的光倏地一下，熄灭了。

时间缓缓流逝，1个小时，2个小时，阿离呆坐在马桶上，恍如隔世。

蚊虫的叮咬最终战胜了杂乱的思想，阿离回到房间，男友已关了电脑，酣然入睡，翘着的嘴巴甚是好看。阿离端详良久。

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这才感觉到双腿奇痒无比，阿离翻出花露水，毫不吝啬地往腿上喷了小半瓶。

明天醒来应该就不会记得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

阿离安慰自己。

困意终于再次降临，她戚戚焉，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