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七月七与七月半
文/余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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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县本地的传统节日,是与别处不同的。我所认知的新县传统节日,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遗存下来的。我一直认为,节日是农村的节日,只有农民的节日才是真正的节日。
我所在的神留桥村原来是光山县的一个保,有明代延续下来的古老集市,有信阳地区最古老的村庄——首批中国传统村落丁李湾,因此神留桥村一直保留着非常古老的传统,这些传统至少可以代表新、光两县。
当地的传统节日,并没有春节,只有新年——几乎包含了整个正月,至少包含了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依节日的重要性排列,当地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分别是过大年、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其次是过小年、三月三、七月半、七夕节、重阳节、腊八节。
其实,七夕节、重阳节、腊八节一般人几乎都不过的,二月二龙抬头更没有人过了,甚至中秋节、端午节也没有什么仪式。具体到仪式上——放炮和上香、烧纸,则只有过大年、元宵节、清明节、过小年和七月半了。
二月二之所以还被当作一个节日,只是因为从这一日起才可以剃头,所谓龙抬头,倒变成给小孩剃头的日子了。三月三被认为是鬼节,这一日晚上家家驱鬼、村村炸鬼。腊八节,我不能确定在当地是否算是一个正式节日,只是我们村庄每年固定在这一日打鱼,这一定是有缘因的,或许鱼汤可以替代腊八粥之故。中秋节、重阳节和七夕节只在口头上广为流传,当地村民们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以纪念这几个节日。
因此七月里便有两个传统的节日,一个是口头上流传的七夕节,一个是仪式般的七月半节。
2
七夕节,在我们当地被称为“七月七”,传说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有关七月七的节日常识,都是从奶奶口中得知的。奶奶是一个从没上过学的农村妇女,她的知识来源于代代口口相传。
夏夜乘凉,每到七月七这一天,当我们还是绕膝的小孩子时,奶奶便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可是奶奶不识星辰,她从来没给我们指出哪一颗星是牵牛星或织女星。奶奶说,每到这一天,喜鹊们便都飞到天上去了,去搭鹊桥,因此这一天无论如何总看不到喜鹊。事实上仿佛真的如此,记忆中在七月七这一天从没有见到过喜鹊。
稍长,夏夜不再绕膝乘凉的时候,大一些的孩子便指给我看牵牛星和织女星,但是我竟没有记住,况且又怀疑他们所说的真实性。对于浩瀚星辰,唯一记住的是北斗七星,因为它们看起来就像一个勺子。说北斗星是我唯一知道的星辰也不对,因为还认识启明星。很多个早晨,跟随父亲天未明出外劳作,父亲便把启明星指给我了。
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看过《牛郎织女》这部电影,故事情节还基本记得:王母娘娘有七个女儿,她们都是织女,每天织出绚丽的彩霞,其中以七仙女最漂亮且织绵手艺最好。一天晚上,七位仙女下凡到湖中游泳,牛郎的老牛知道了,告诉牛郎偷走了七仙女的衣裳。天快亮时,其她六位仙女都飞回天堂,七仙女没有衣裳不能飞天,从此就做了牛郎的妻子。夫妻恩爱,男耕女织,生下一儿一女。话说人间一年天上一天,王母娘娘不久就知道了,把七仙女抓回天堂。牛郎看见妻子飞天,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老牛就在此时将要寿终正寝,它告诉牛郎可以骑着它的牛角飞天。牛郎挑着一双儿女骑着牛角追到天上,眼看快要追上织女了,王母娘娘拔下簪子向后一划,在牛郎与织女间便出现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从此一个河东一个河西。后来王母娘娘不忍心,允许他们每年见上一面,若按人间一年天上一天来算,则应该是每天见上一面。从此每到这一天——人间的七月七日,喜鹊们便飞上天庭,在银河之上搭建一座鹊桥。
3
传统的节日需要传统的人才能流传。据我所知,我五岁后父亲与爷爷分家,父亲是从不过七月半节的。因此,过七月半只留存在我四五岁的记忆中,是爷爷在供桌前烧钱纸,至于有没有放炮都不能记得了。
爷爷是个传统的人,他读过十年私塾,对农历节气十分了解,有一句口头禅是“按唯心的说法”。那是爷爷作为一名长者,在开导其他村民时常挂在嘴边的。村里逢什么节气该种什么蔬菜、粮食,村民们也常来请教爷爷。在农村如此受人尊重,以致后来政府让爷爷吃商品粮参加工作都被他拒绝了,爷爷说“我当农民当上瘾了”。
父亲是一个不尊重传统的人,简单、粗糙,或许是生活的压力造成的。父亲不仅不过七月半,也不过中秋节、重阳节,端午节于父亲来说就是包一些粽子,但艾蒿还是插的。
三月三和七月半在当地被称为鬼节,清明节倒不称为鬼节。三月三晚上,迷信说是鬼门关开的日子,家家在门前摆两颗白菜,以防止野鬼进门。胆大些的村民,便到村庄附近阴寒之地炸鬼,用自制的土炸药包、步枪或者鞭炮,驱鬼。是日,传说于头顶顶一破鞋,便可以看到野鬼,于我终是不敢尝试。
中元节七月半这个鬼节,如今信南人还在过,是要给祖先烧钱纸的。信北人则以十月初一下元节为鬼节。因此在信阳城,每逢七月半或十月初一这天,都有在马路两边烧钱纸的,那是未能回乡下农村给祖坟前烧纸的人家,把纸钱烧在路边。
爷爷祭祀鬼神比一般人更加隆重。烧钱纸的第一个步骤,是给空白钱纸打上铜钱。如果是爷爷打印钱纸,总是铜钱一环套一环,且每次打印的纸张极薄,以使每一张钱纸都能清晰印上铜钱,这需要花上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是父亲打钱纸,则打印得稀稀疏疏,每次打印得都很厚,最下层几乎看不到铜钱印记。在那个点煤油灯的时代,爷爷家有两盏带玻璃罩的防风油灯,是专门放在供桌上的,只有在上香烧纸时才使用,平常夜里家里人纺线、织布、纳鞋底或我们做作业都不准用。磕头时,爷爷总是十分恭敬,口中念念有词,而我们磕头时则十分草率、敷衍了事。
自从我成家并搬到城市之后,是从来也没有给祖宗上过香烧过纸的。和父亲住在一起的弟弟,堂屋中有一块尺许长的“祖宗昭穆神位”的牌子,只在过年和元宵夜这两天,才用铁洗脸盆烧一些钱纸,父亲坐在旁边,似乎已经把这项简单的任务简单地交给弟弟了。从爷爷传下来的几块银元,被父亲胡乱地埋藏在香炉中,香炉中不是香灰,而是沙子。
202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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